□ 王太生
年初,有个朋友与我闲聊,问一年当中,能做多少事?我想了想,告诉朋友,打算出一本书,去几个心仪已久的地方,再做一些计划之中,却意料之外的事。
当我说出这些想法时,我的四肢和大脑已有了做这些事情的准备,并且预留了冲动和激情。
出一本书,果绿色的封面,上面站着两个古装小人儿,以树叶为船,文字作桨,手搭凉棚,朝远处眺望。在这本书里,感受一座城的气候、草木、美食和建筑,甚至是这座城造就的气质和脾性。几年前,有个美女编辑曾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书稿通过了出版社选题,我高兴得一塌糊涂。现在图书出版业不景气,出版社慎之又慎,弄出本书不容易,我还没有从兴奋中缓过神来,转瞬就成了泡影。
我有时在想,文字的奇妙,就在于可以跟远方的人沟通,远方有一个读懂你的人,这就够了。
书中的城池,晚霞在它的上空缓缓组合成美丽吉祥图案。一群鸟,从落日浑圆的剪影里穿过,天幕正徐徐落下。
面世的书,油墨飘香。有一部分堆积于我的书房,就像农人收获了稻谷,存在粮仓。
想到这本书的归宿,会有几个人购买,并开启它在时空中的旅行。这本书,星夜上路,天空有流云,如骆驼,若一人牵着,迈着大步在走路。我用手机跟踪这本书的“行踪”,从我所在的城市出发,半夜到省城,后来它又从省城出发,去了另一个省城,又从省城到市里,再从市里到县城。
我想去旅行,访山里古村。过程中,尤爱停车坐在路边小饭馆里。这样的疏疏小馆,或于荒烟蔓草的长路道旁,或于离公路不远处的路口,或于旷野孤烟深处,因了烟火相聚,其间有热水、热饭、热汤,让人在旅途上遇见了,心情愉快。临别时,还有一种依依不舍。
在微信上,我对好友鲁小胖子说,在山间石缝,看到一眼泉,那些清澈的水,经过砂石的过滤,在汩汩涌流,真清啊!鲁小胖子回我一个卖萌的表情说,你可以灌一壶,带回来泡茶呀!
一个中年人,我还孩子气地去了动物园。我看见一只红脸老猴,长得像喝过酒的邻居刘三,其实人本来就是一只猴子,与猴相比,只不过是穿上衣裳,有时候,一个酒醉的人,迷离的眼神与猴子有几分相似。
隔着一层防爆玻璃,我与一只狮子四目相遇。那只狮子,长相英俊,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存在,或者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眼神是平和的。不知道,我在狮子瞳孔中究竟为何物,总之那只狮子似乎根本不想攻击我,也没有攻击我的意思。与动物的眼神交流一会儿,彼此能读懂些什么?
人是在做许多事情之后,半生半熟。又在没有完全成熟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开始衰老。
鼻子不如从前灵光,嗅觉没有年轻时那么敏感。从前喜欢嗅花香、酒香、菜香、饭香,甚至马路上女人走过而留下的香水味,现在只喜欢嗅一口空气清香。比如,春天槐花的清香,油菜花的清香。人到中年以后,渐渐丢失激情,总觉得腿力和脚力在衰老,它们位于我身体的某个部位,10年前我想去的一些地方,现在变得不再向往。那时候,我想约几个朋友结伴远游,现在愿望也没有从前那么强烈。
下巴颏铁青的胡须中,有了隐约的花白。每天中午像个花匠,拿着修割机,哗啦哗啦,胡乱地将草坪打理一通。但欣慰的是,到了第二天,胡须又密密麻麻地生长出来。我的胡须,生长周期是24小时。
做了多少事,就加了多少微信群。等到再邀请其他朋友时,才发觉微信原来是一棵树,他们像一只只鹭鸟,都早已密密麻麻地蹲在枝上。我把卖茵糕的刘大爷、做油饼的李二婶、烤臭豆腐的常二,都搬上去,好让这些小人物风光风光,他们做的是小本生意,没钱投广告。微信发出的当天,刘大爷卖了30笼茵糕。
深秋,我陪父亲去了一趟老家。严格地说,那个我只去过两次的地方,是我的祖籍地。在老家,父亲找不到从前的痕迹,从前的伙伴也找不到了。在他外甥家,父亲吃着用老玉米烙的饼子,对外甥说,他就喜欢吃这个。离开老家几十年,老地名还熟悉,父亲问一个站在路边摊晒玉米的老乡,王庄怎么走?那个老乡手一指:就在前面。86岁的父亲在老家没有遇到几个熟人和故交,他对外甥说,不会再来了。
冬天,我还要和友人一道再去水乡,看看荷田是什么样子?我们曾经来过,属于故地重游。友人如顽猴,爬到一棵高树上,拍下十万亩荷藕田。本来,一二亩残荷,并无新奇,一旦与“十万”挂钩,就是一种气势。残荷,有秋冬的肃杀之美。一大片残荷,见证了一个季节的繁荣,一大片青车绿马,辚辚有声,从时间旷野上轰然走过。十万亩残荷,是一眼望不到边,衰败的荷。它不仅是数量词,大小和面积,也是一种概略和意境,让人想起昨天的一大片野绿,绿得铺天盖地。
一年想做多少事?出一本书,去几个心仪已久的地方,做七八件细微、浪费时间,却让人走神的琐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