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伯素

700多年前，南宋爱国诗人、抗元英雄文天祥在镇江脱离虎口，写下了脍炙人口的《脱京口》组诗。作为镇江人，细读他的诗篇，细品他的事迹，无限敬佩。

南宋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在宋军处于败局的情况下，文天祥受命以南朝丞相的身份到杭州附近的皋亭山与元人谈判，慷慨陈词，强烈要求元军退兵。但北军统帅伯颜依仗强势，背信弃义，谈判不成，又强扣南宋谈判代表，准备将文天祥押解去元人占领的大都（今北京）。在北上途中经过镇江时，文天祥吟出《镇江》诗一首，前言曰：“至京口，予以十八年，曾自镇江趋京（杭州），今自京趋镇江，俯仰感叹，为之流涕。”京口，作为历史上的军事重镇，他此前曾经来过一次。这里曾经的惊涛骇浪，令他产生许多感慨。他在诗中说：“铁瓮山河旧，金瓯宇宙非……中流怀士稚，风雨湿双扉。”又作《回京口》一首，有句曰：“早作田文去，终无苏武留……”铁瓮、中流，这些镇江人熟悉的词汇，早在他的心中涌起；田文、苏武，这些与扣留、逃脱相关的人名，更是急切地给他提醒。英雄的诗句，说明他当时早已作出设法摆脱元军控制的决定。

文天祥有《指南录》一集，回顾他在镇江前后的际遇，抒发了视死如归的精神，谱写了高亢铿锵的历史乐章。其中《脱京口》十五首，详细记载了他冒险在北军严密控制下于京口脱离虎口的经过及当时的心情，读之犹如身临其境；令人深感切肤之痛，从而深受教益。

《定计难》：

南北人人苦泣岐，壮心万折誓东归。

若非斫案判生死，夜半何人敢突围。

作为南宋大臣，文天祥自然不会认同元人蛮横无理的勾当。此时，他苦于北军的扣押，因而满腔痛愤，决心不回归东土誓不罢休。为作逃脱之计，他与随从亲信余元庆、杜浒等人在镇江人沈颐家一起密商。诗在小序中交代：商讨时，杜浒说：“这次行动，如果走漏风声, 逃脱不成，我们这些随从者死了倒没有什么，只是丞相你……”文天祥斩钉截铁地说：“决不后悔！”并掏出匕首，道：“事不济, 自杀！”随即众人也一致“以死自効”。这次“定计”，岂止是商讨，正是诗中所说的“斫案判生死”，那时刻是“生死之判”，不亦壮烈？

根据既定大计，要设法寻找在患难中能够相助的合适人选。诗曰《谋人难》：

一片归心似乱云, 逢人时漏话三分,

当时若也私谋泄, 春梦悠悠郭璞坟。

文天祥的一片归心在这里倾出肺腑。为在镇江城区寻找心怀宋朝的人，他们不敢泄露私谋。终于找到一位贩卖私盐的同乡，答应让英雄搭船渡江。又使展手段笼络到一位元军老兵，谎以觅船贩运私盐，得到老兵慨然相许。然后穿小巷，过荒野，至江边，来到北固山甘露寺下等待上船。如果不是逢人只说三分话，机关泄漏，便会一切落空！此时诗人想到金山石排山下的郭璞坟，可见，他在内心担忧的同时，袒露出了视死如归的情怀。

接着诗人写了《踏路难》：

烟火连甍铁瓮关，要寻间道走江干。

何人肯为将军地，北府老兵思汉官。

在诗的小序中说，京口“通衢多隘，去江向十里，老校引间道……”诗作说明，在烽火连连、敌情严峻的境况下，只有隐蔽地通过小道走到江边，才能在预定的出江之口——甘露寺下履行预定之计，这恰恰是十分困难的事。文天祥这位为全国人民敬仰的抗元英雄，在这里用上了“铁瓮”“北府”等词汇，重笔把甘露寺隐喻出来，对他脱险的地点作出历史的交代，这不仅是对今日北固湾那座矗立江边，刻有“文天祥镇江脱险渡口遗址”刻石（如图）的最权威注解，也是世人解读镇江甘露寺历史地位的最权威说明。

在《候船难》的小序中，简要说明了那次脱险一开始就有十分险恶的遭遇：“与二校约待于甘露寺下，及至，船不知所在。”（实际上船儿因潮低搁浅暂时未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意外情况下，他们一行人无不认为必死无疑了。他写道，“予携匕首，不忍自残。甚不得已，有投水耳。”诗曰：

待船三五立江干，眼欲穿时夜渐阑。

若使长年期不至，江流便作汨罗看。

文天祥等英雄站在江边等船，望眼欲穿的心境是不难理解的。至此，他以视死如归的非凡气度，比镇江边的江流为汨罗，这正是他自比屈原，表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身殉国壮志精神的自我写照。

以上仅简析了文天祥《脱京口》中与镇江紧密相关的四首。品读他的脱险诗，那种精忠不贰的英雄气节跃然纸上。《脱京口》与他后来所作《过零丁洋》诗的精神完全一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情调高亢，激励了后世无数为理想而奋斗的仁人志士。文天祥终于脱险了，他来到了真州（今仪征）。如果没有这次脱险，就没有后来他的更加壮怀激烈的南方一系列抗元的英勇战斗！但是再后来，他失败被捕，任凭敌人威逼利诱，仍誓死不屈，终于更加可歌可泣地在元大都英勇就义。

文天祥的《脱京口》，生动地体现了他不仅具有精诚爱国、洁身自爱的优良品德，更显示他的机警精明智慧。

英雄的灵魂，是我们这个民族彪炳千古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