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中国历史上开创“孝宣中兴”的明君汉宣帝刘询,弥留之际,为托孤之臣辗转反侧。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即将继位的太子刘奭“柔仁好儒”,难以担起统领天下的万钧重担。太子太傅、一直教授太子的京师名儒萧望之,作为托孤之臣是理所应当的,但汉宣帝清楚萧望之的短处。犹豫再三后汉宣帝还是把萧望之选入了托孤班子。但后来的结果,验证汉宣帝的担心是正确的。
起初汉宣帝重视萧望之,并不是因为他的儒士名望,也不是因为他是萧何的七世孙,而是在处理霍光专权问题上突出的政治表现。霍光从汉武帝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到汉昭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一直总理朝政,是汉朝实际上的统治者。霍光对大汉王朝有很大贡献,但长期柄权,党派亲族连成一体,盘根错节,占据朝廷,成了汉宣帝亲政的严重掣肘。幼遭巫蛊之祸、生长民间、饱受苦难的宣帝心中明白,自己初即位,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改变这个局面。他保持最大的克制,寻找有利时机。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霍光死后的这年夏天,关中下起了大冰雹。萧望之因此上疏,要求汉宣帝安排面见,申说灾异之意。“学识渊博”的萧望之认为,这种灾害现象完全应验了儒家经典里“国之将乱,必有妖孽”的预言。他引经据典,最后说:“阴阳不和,是大臣专任,一姓擅势之所致也。”
看到萧望之敢于出来挑战霍光家族,汉宣帝非常高兴,一年之间擢升其三次,萧望之很快秩比两千石,一下跨进了大汉帝国的高官行列。借助萧望之的奏章,汉宣帝运用政治智慧,于公元前66年,成功用“谋反案”彻底团灭了霍家势力,真正掌握了大汉朝廷的实权,开始励精图治,踏上了“孝宣中兴”之途。
“以霸王道杂之”施政的汉宣帝,想使萧望之成为宰辅之才。“是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他把萧望之放在了最高级别的地方行政长官位置上,炼用之意十分明显。然而,萧望之不明白汉宣帝的意图,认为他就应该在朝政中枢位置上,用儒家之道,影响宣帝,左右朝政。让其到地方当行政长官,显然是不重视他。于是,他上书宣帝,表达不满之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国无达士则不闻善”“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言外之意很清楚,把他派到地方去,尽管是平原太守,也是舍本逐末,大材小用。汉宣帝无奈,只好将其征入少府,管理皇室财务。
“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论议有余”不行,汉宣帝还是想锻炼萧望之的宰辅之能,又一次任命萧望之为左冯翊。左冯翊是汉代拱卫首都长安的三辅之一,汉宣帝把他放在身边长安重要的行政区域任最高行政长官,就是想锻炼其实际才干。可萧望之根本领会不到这一点,居然公开称病不从。汉宣帝爱之心切,只好派身边的内侍找萧望之,告诉他皇帝的用意,萧望之这才勉强就任。
在任上萧望之究竟有没有按照宣帝的心意锻炼自己的实际才干,史书没有详细记载,只有简单几个字:“望之为左冯翊三年,京师称之。”可史书中详细记载的另一件事,倒能说明他是如何对待、处理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的。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西羌叛乱,朝廷派后将军赵充国率军讨伐。京兆尹张敞建议,夏季征伐,又在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供给保障,农业生产会受损失,加之没有积余,来年春季百姓必然缺粮。偏僻之地,更难买到粮食,希望朝廷让罪过较轻、且不是杀人盗窃的人,交纳谷物赎罪。并说从前先帝征讨四夷,百姓不增赋税,用过这些办法。萧望之竭力反对,认为百姓心思莫测,罪人必须进行教化,并用尧、桀之事,伯夷、公绰班之比,《诗经》之说,加以佐证,认为宁可让百姓饿死,也要守住道德底线。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看到朝争剧烈,加上汉朝廷有实力保障征战之供给,不纳张敞之议,平息了争议。
汉宣帝如此欲培养萧望之,因他十分清楚,治国安邦的能力不是从儒学经典上能得来的。要说学书本,汉元帝刘奭绝对过人,他有非常出色的学习天赋,不管多难的东西他都能很快学会,但汉宣帝观刘奭的性格和能力,曾断言:“乱我家者,太子也。”有一次刘奭建议汉宣帝少用刑罚,多用儒生,他大发雷霆:“从先祖开始,汉朝就是王道、霸道兼而用之”“那些儒生根本不会洞察世事变化,只会厚古薄今,国家怎么能交给这些人?”他希望刘奭的老师能教给自己儿子一些济世经国的真本领,也希望萧望之自己能有实际的宰辅之能。可是,汉宣帝的希望最终落空了。史家认为,汉朝衰败从元帝始。萧望之用心教授的是儒家经典,可实际的治国能力,汉元帝贫乏至极。最可笑的是他对萧望之最后的处置。
刘奭继位后,外戚和宦官的代表史高、弘恭、石显先后与萧望之展开了激烈的权力之争。他们诬陷萧望之结党营私,谋害辅政大臣。汉元帝派人问之,萧望之说:“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本来根本没有的事,可萧望之这句话,等于变相告诉汉元帝自己在搞“党同伐异”。汉元帝念师生之情,不想把萧望之怎么样。“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谒者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名满京师的儒士教授的太子、堂堂治国之君,竟不清楚“请谒者召致廷尉”就是下大狱。刘奭后来知道真实情况后,诏令宽宥萧望之。谁知萧望之的儿子萧伋此时上书,为萧望之喊冤,史高等人立刻抓住时机,说萧望之不念圣恩,深怀不满,教唆儿子上书,把不是推于天子,倚仗自己是师傅,认为终究不会获罪。不堵塞他不服气的想法,那么圣朝就没有什么厚恩好施予了。汉元帝在弘恭、石显等人的劝说下,准予奏请。已经受过一次牢狱之辱的萧望之,哪能再受此辱,饮鸩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