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中国历史上，几个著名的重大战役改变了天下格局。官渡之战，曹操占稳了北方，袁绍转强为弱；赤壁之战，孙刘联手，与曹操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夷陵之战，孙刘联手破灭，东吴更稳，蜀刘衰弱……然而，这些战役都没有因一战而胜者一统，败者灭亡，唯有淝水之战，苻坚一战，前秦如巨人般轰然倒下，人死国亡。

是苻坚本身就是一个昏君吗？不是。在五胡乱华时期，自公元370年灭前燕，到公元383年淝水之战爆发，中国北方核心地区在苻坚的统治下，不仅统一，而且获得了十几年社会安定经济发展的时光。尽管他的天下是打出来的，但他“混六合为一家”，建立政权以后，不修兵甲，推崇儒家德政，确立“为政之本，德化为先”的治政理念，整饬吏治，打击豪强，让各地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才德之人；与民休息，劝课农桑，亲自耕作，让皇后带头种桑养蚕；致力教育，恢复太学，广修学宫，每月亲自到学宫督学。史书上说，在他统治之下，“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认为，苻坚“在皇帝群中是个优秀的皇帝”。历史学家陈登原研究苻坚后，认为他“文学优良，内政修明，大度容人，武功赫赫”，是五胡时期唯一统一北方的优秀君主。作家柏杨则认为，“在中国数千年历史上，有资格称得大帝的仅五人，即秦始皇、汉武帝、前秦王苻坚、唐太宗李世民和康熙。”

那么，是苻坚不会打仗吗？更不是。无论看《晋书》还是《资治通鉴》，五胡之乱，割据势力杀伐此起彼伏，没有哪一天不打仗，十天半月就会打一场大仗。前秦是在战乱中建国的，苻坚是在战争中成长的。攻灭前燕，出兵西拓，北取代国，平仇池、定益州、逼东晋，善于打仗是其本分，作战勇猛是其天性，他可谓是喝“狼血”长大的，史称有“万夫之勇，勇冠三军。”不善领兵打仗，根本没有前秦的天下，更不会有五胡时北方唯一一次的统一。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反复研究苻坚的兴败，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成都武侯祠清人赵藩撰写的这副对联。不攻心反则难消，不审势宽严皆误。苻坚这个短命大帝，留给后人的思考是深远的。

今日胜今日王，明日败明日冦。五胡时期像拳击场，完全凭拳头说话。然而，胜者是不是真胜，要看能否让败者与你心想一处；败者是不是真败，要看败者是否心无二念，心悦诚服。苻坚凭实力和智慧，统一北方疆域，肯定是胜了，但败者未必真败，最典型的是慕容垂。此人骁勇善战，勇猛过人，十三岁就驰骋疆场，屡立战功，在前燕人脉深厚，“关中士民素闻其威名，皆向慕之。”建熙十年（公元369年），击败东晋大司马桓温后，声名更盛。但受太傅慕容评、太后可足浑氏联手迫害，无可奈何之际，投奔了苻坚。苻坚早有伐燕之意，因内乱和忌惮慕容垂，一直未动。听闻慕容垂来投，喜出望外，亲自到郊外迎接，执其手说：“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苻坚命其担任冠军将军，册封宾都侯。对待这样一位影响力重大的降将，苻坚厚待是必然的，但获其人却未得其心。苻坚的“诸葛亮”、对前秦统一北方起了关键作用的秦相王猛，早已看出其心未归，怕将来引以为患，劝苻坚说：“慕容垂，燕之戚属，世雄东夏，宽仁惠下，恩结士庶，燕、赵之间咸有奉戴之意。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苻坚不从，说：“吾方以义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以义致英豪，但英豪未必都仁义，仁者从来不无敌。慕容垂成了后来灭亡前秦的关键之人。先是居心叵测力主苻坚发动淝水之战。早逝的秦相王猛，在临终时特意嘱咐苻坚：“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王猛不是不想苻坚跨江一统天下，而是清楚前秦内部，世仇之将，未服其心，终会成为祸患，应集中力量除去他们，以利社稷。苻坚不听王猛心窝之言，尚书、太子、左仆射以致宠妃都劝苻坚遵王相之遗嘱，不与晋战。他的亲弟弟符融哭泣着劝他说：我们的愚妄之见，也许不值得釆纳，可王猛乃世之英杰，陛下亦常常把他比作诸葛亮，为什么唯独不铭记他的临终遗言呢！在众人都反对伐晋时，慕容垂站了出来，他坚定地对苻坚说：“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苻坚闻之大喜，说道：“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战事一开，老谋深算的慕容垂藏着自己的三万军队，伺机而动，看到前线兵败如山倒，他带着部队拔腿而走，完整而归。把苻坚送到京师后，他则借由东走，回到前燕旧地，立即与前燕旧臣暗中联系，招兵买马，行复燕之战，很快在中山建立了后燕政权。

苻坚一战亡国，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长期宽待降将和少数民族首领。有史家戏称，淝水之战后的前秦，成了帝王的摇篮。慕容垂建后燕后，姚苌建后秦，吕光则建后凉，乞伏国仁则建西秦，拓跋珪则建北魏。苻坚生性宽仁，为“混一合六”，招纳结交天下豪杰，宽待少数民族首领，无可厚非。但是，宽严得审势，不审势，宽待胜于养虎。吊死苻坚的姚苌，是寿光三年（公元357年）跟随姚襄抵抗前秦兵败后被俘的。苻坚爱其“少聪哲，多权略”，是一位有头脑的人物，不但未杀，而且任其为扬武将军，后又封其为龙骧将军。龙骧将军是苻坚当年做过的官职，他当皇帝后，“龙骧之号未曾假人”，可他却偏偏给了姚苌，足见其对姚的厚爱。而姚苌跟慕容垂一样，委身于苻坚，一直是无奈之举，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淝水兵败，姚苌看到了希望，撇下苻坚就跑了，“奔于渭北，遂如马牧”，自己去拉起队伍，附近一些豪族相继来投，“咸推苌为盟主”“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余万户”集于姚苌麾下，姚苌当起了秦王，并剿杀了苻坚。淝水之战苻坚百万雄兵，未战即溃，其中一个重要人物是东晋降将朱序。太元二年（公元377年），镇守襄阳的东晋南中郎将、梁州刺史朱序，城破降于苻坚，苻坚因为朱序能战且很有气节，非常赞赏他，不仅未罪之，而且授任其为度支尚书，对其厚爱有加。当两军列阵于淝水两岸时，苻坚派朱序到晋军大营劝降。朱序到晋营后，不但没有劝降，而且向晋将详细介绍秦军情况，献破秦之策。谢玄用激将法刺激符融，要秦军稍稍后撤，“待晋兵得渡，双方一决胜负。”苻坚将计就计。可秦军一后撤，朱序率人在秦军阵后大叫：“秦兵败啦！秦兵败啦！”本来就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秦兵，信以为真，转身竞相逃命。前锋溃破，后续惊恐，迅速形成全军溃逃之势，遂有“风声鹤唳”成语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