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沈命法》是汉武帝刘彻颁布的一部法令，目的是要求郡守以下的各级地方官吏不得隐匿盗贼，“盗贼兴起而没有发觉；发觉了而不去剿捕；剿捕了但超过了期限；或剿捕盗贼的数量没有达到相当的成绩，依此法从二千石的大官，一直到小吏，所有相关的承办人员，一律处以死刑”。

此法可谓严苛之法。颁法之初，众多官吏人头落地。但后来县里的小吏为了保住颈上人头，发现了盗贼不敢往郡里上报，因为恐怕捕获不到他们时，会连累到郡府；郡府害怕并坐，也令他们不要往上报。还有的地方小吏有意瞒着上面，让事态扩大，任由上一级的官吏来负责，到郡府得知真实情况时，局面已不可收拾，只得伙同下级官吏一起蒙骗上面。如此上下相匿，盗贼越捕越多。上上下下都在隐瞒事实，而以虚文掩饰，诈称无盗，千方百计躲避法律的制裁。

为何一部用霹雳手段禁盗治贼的法律，却走到了事物的反面？研读《史记·酷吏列传》《汉书·刑法志》和《资治通鉴》后，感觉找到了答案。

这部法治是“标”问题出在“本”上。汉武帝一生威武，统御百姓治理官吏一直十分严酷，为何会出现盗贼蜂涌之状？《汉书·刑法志》载：武帝时“征发烦数，百姓贫耗……贼蜂起。”“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林，往往而群，无可奈何。”汉武一朝基本上年年都在打仗。史料记载仅大规模打击匈奴就有13次，东南西北的小国，几乎都征讨过，他在位54年，打了43年的仗。对于拓疆扩土，汉武帝是当之无愧的华夏第一帝。

不过，他晚年自己也感到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出了罪己诏。盗贼蜂起，大部分是老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了，还有部分是战败散卒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史记·酷吏列传》载，“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趣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沈命法》治盗贼，可盗贼源源不断而生，郡县官吏有何办法？杀他们的头，他们只能上下相匿，以图自救。穷兵黩武，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最严苛的法律也无效啊。

《资治通鉴·世宗孝武皇帝下》记载：“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马克·吐温说：“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官吏酷暴，视百姓如草芥，本已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除了去当强盗匪徒，还有什么生路呢？汉武帝在颁布《沈命法》前，曾派御史中丞和丞相长史去剿灭盗匪，可“弗能禁”，已经无法禁止了。

后来又命令光禄大夫范昆和以前的九卿张德等人，“衣绣衣，持节、虎符……”怎么尊崇威严怎么上，紧急动员征发军队去围剿，砍杀了很多盗匪的首级，人数众多的地方，超过万人，还诛杀了一些纵容匪徒、供应他们饮食，与匪同罪的人，各郡中都杀了几千人。但是，酷吏越是酷暴，百姓越是轻法，因为不当盗匪也是等死啊。酷暴法律加上酷暴官吏，反正是死的百姓不怕，倒使一些郡县官吏十分害怕了，结果，只能是上下相匿以求生路。

汉武大帝是中华民族伟大的帝皇之一。《沈命法》不会影响其千古一帝的历史地位，但以史为鉴，我们从《沈命法》的立法原因、颁行效果中，可以深深体会到培根“使人民幸福就是最高的法律”这句至理名言的真谛。立法的根本目的是让人民生活更加幸福美满，法律执行的关键在于符合社会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