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 苏
上世纪60年代初,我曾在丹徒南乡一个小山村待了很长时间。那里交通闭塞,没电没公路,二十几户人家连一台钟都没有,日复一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清贫生活。点油灯、踩水车、打连枷、摔掼盆、罱塘泥、拐石磨……这些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虽已过去几十年,但这些老物件和陈年旧事却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
那时南乡一带除少数大集镇,绝大部分村落都不通电,农家照明只能点油灯。油灯有豆油灯、煤油灯、汽油灯3种,多数农户点的都是豆油灯(图1)。这种灯制作简单,不要花钱,即用一小碗碟装点豆油或菜油,再放进用棉线搓成的捻子浸透,使用时一点火就亮起来了。晚上什么地方要照明,就将油灯端到那个地方。也有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油灯,如在灶台上点一盏,整个厨房就都亮了。点油灯要及时拨弄灯芯,不然会熄灭。灯的亮度与灯芯的粗细有关,但那时的农民都很节俭,灯芯一般都搓得较细,这样虽亮度差但可节约油。村中也有少数经济条件稍好的农户使用的是煤油灯(图2),这种灯是用玻璃制成,下面的灯座与中间球形的储油器相连,上有铁皮灯头,灯芯从中间穿过,灯头旁还有一可转动的旋钮,用以调节灯芯增减亮度,灯头上还有一个像烟囱的玻璃灯罩。尽管煤油灯比豆油灯明亮许多,但那时一斤煤油要四五角,那可值五六个鸡蛋的钱,舍不得啊,因此多数农户还是弃明投暗。
相对而言,小集镇上的供销社、小饭店、信用社等就阔绰得多了,用的都是汽油灯,农家遇上红白喜事也会租借汽油灯,偶尔有剧团来演戏,台上就挂上两盏用来照明。这种灯全部是铁皮制成,下面是个球形的储油器,中间有一用玻璃圈成的灯罩,灯座上有打气管子,内有灯嘴但不用灯芯,是将一种由石棉或蓖麻纤维制成的纱罩套在上面,有的灯还有像草帽檐一样的遮光罩(图3)。使用前要不停往油壶里打气,油从油灯头小孔里喷出化为蒸气,与空气混合后就点燃纱罩。灯就亮了,其亮度如同白炽灯。但一只气泡只能用几个小时就需更换,还要再打气,有点麻烦。
水车在没有电的年代,算是农家不可缺少的大型农具,抗旱排涝全要靠它(图4)。其结构并不复杂,一根比碗囗还粗的圆木走轴有两米来长,两端细而光滑。木轴中间装有木齿轮,齿牙连着木制的薄板,农民称合板。一块块合板以木钉相连,被放进一只约有五六米长的箱式木槽桶中,一头伸进水里,一头放在田里。车轴齿轮两边各有两组成十字交叉的木脚蹬。轴的上方一米多处横担着一根木头,车水人伏在横木上,双脚不停地踩动脚蹬,转动车轴,带动合板,这时水就会通过槽桶被提上来,哗哗地流进水渠或稻田。
水车有两人车、三人车和四人车,当年南乡使用的多为四人车。车水可是个用力气的苦农活,车足一亩地的水大约要花半天的时间。车水时,水车在脚下不停地转动,如牵磨般沉重,稍不经意,赶不上同伴的速度,就会将你悬空吊在横木上,如将脚放下,就会被脚蹬敲上。因此,踩水车的几个人动作必须整齐划一。但车水也别有一番乐趣,粗犷的车水号子,伴着水车吱嘎吱嘎的转动声,如同一支美妙悠扬的旋律飘荡在田间,让人心旷神怡。中途坐在或躺在水塘边的田埂草地上小憩,呼吸着充盈清香的空气,看着田里青翠欲滴的禾苗,喝着清香的农家大麦茶,哼几段小调,叙几句家常,此景可谓苦中取乐,十分惬意。
石磨也是那个没电年代农家必备的生活、生产用具,小山村里就有一家磨坊,用石磨为农户加工米粉和面粉。磨坊设在三间大的草房内,圆形石磨就放在屋子中央,搁置在一个高度约50厘米,用石块砌成的基座上。石磨直径约有150厘米,厚度约20厘米,由上下两扇一样大小的磨盘合成,相对的盘石上都凿着一条条呈凹凸状的磨齿。开磨前要将上扇磨盘抬起来,在磨肚里铺上一层薄薄的大米或麦子,以免磨转时将磨齿弄坏。石磨都是用耕牛拉转,将牛蒙上双眼,套上木制的磨杠,再在牛肩上套个轭头,一声吆喝后,耕牛就顺着石磨不停地打转起来。磨坊最忙的时候是夏收之后和春节之前,这时村民都会将小麦和大米拿来加工面粉和米粉。加工费也很低廉,一斤只要两三分钱,没钱的拿几个鸡蛋抵账也行。
当年还有一些农家使用一种小巧的手动石拐磨(图5),也能加工少量的米粉面粉,这种磨只需一个人就行了,十分方便。此外,小山村里还有家豆腐作坊,用的也是石磨,但比磨坊里的大磨要小些,这种磨需两人操作,一人推磨,一人拗磨并不停地往磨肚里加料,推磨人时而还伴着磨盘转动声,有节奏地哼起小调,干活虽苦累,但却是一番农家乐的景象。
俱往矣,一个甲子过去了,小山村电通了,自来水通了,柏油路一直通到村头,抽水机、拖拉机、插秧机、收割机等大型农机也已走进农家。如今,油灯、水车、石磨……都逐渐消失,有的已成为古董,逐渐被人遗忘。然而这些老物件却是旧时农村的一个倩影,犹如一首幽远的村歌,更是一部刀耕火种的史诗,令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