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仙云
周国平说:“史铁生不是一个残疾人和重病患者,他自由的心魂漫游在世界和人生的无疆之域,思考着生与死、苦难与信仰、残缺与爱情等重大问题,他的思考既执著又开阔,既深刻又平易近人。他的精神历尽苦难而依然健康,备受打击而不会崩溃。”
史铁生,一直都是我非常崇敬的一位作家,同为轮椅族的我,每次读他的文字都能共鸣到内心震颤。正如贾平凹说,文学不能只写一个人的“饥饿”,要有能力写出“集体的饥饿感”。而史铁生具备这种能力,他道出了所有困囿轮椅而备受煎熬的残疾人,那种被打入炼狱灵魂受尽摧残,而又不断地与内在的那个本我撕扯挣扎,继而与宇宙万物对话,去纵深思悟生命真谛的过程。
我和史铁生命运极尽相似,都是“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那时我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人生之花还未绽放就被噩运摧至凋零,在那个日暮烟霞的傍晚时分,我从山崖滑落,从此就再也没能站立起来。在受伤的最初几年,我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一切,我被厄运击昏了头,肢体的麻木连思维与情感都被冻结桎梏了。我逃避一个世界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方式是,把心灵变成了地狱,我像丢失了魂魄的魅影,整日郁郁不言,沉湎于自己的苦痛中无法自拔。而让我真正懂得,儿女的不幸,在父母心里是致命重创时,却是在父母相继离世后。
史铁生的母亲我的父亲,都是那种爱得深沉而又巴不得替孩子承受苦难的父母,这样的父母注定伤得最深,也最心力交瘁。我父亲去世时才57岁,擎天柱遽然坍塌,于我无疑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痛楚与伤心一点点从我的骨髓血脉渗透至灵魂深处。我生无可恋绝望沉沦,死亡那令人惧怕的一刹,却是我趋之若鹜心神向往的灵魂栖息地。恰在那时,我从西北政法学院的大学语文课本中,看到了史铁生这篇用“生命书写生命”的文章《我与地坛》,所有灵魂的沟通与疗愈也从那一刻开始,在我身处茕茕伶俜的人生断崖处,他的文字与我,像灵魂的抚慰精神的救赎。让一个苦难的灵魂与安抚另一个备受命运肆虐的生命,胜过千万句隔靴搔痒的劝慰。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地坛”,像梭罗的瓦尔登湖,朱自清夜晚步入的“荷塘月色”,而能够让我心灵获得宁静的则是离家不远的湿地公园。每次轮椅转至林中或河岸的桑树下,我总有一种天地人合一的静谧与闲适感,在那里“默坐、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河对岸天主教堂的悠悠钟声,似在敲醒我木讷的神经开启尘封的记忆,脑海总是浮现父亲坚毅的目光和他当年在凌晨扶着我艰难行走,我熬不下去时他说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父亲的坚强乐观,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坚韧性格,也像血液般在我的精神里流淌。我经常在想,如果父亲还活着,看到他最牵肠挂肚的小女儿,不仅有一个幸福家庭,有相濡以沫的丈夫和高大帅气的儿子,而且还像欲火凤凰般在苦难中蜕变,用文字抒写着她的轮椅人生,父亲该有多欣慰。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史铁生用两条深深的轮椅车辙,在那荆棘缠绕而举步维艰的人生坎途中,用隽永而撼人魂魄的文字,登上了文学的珠穆朗玛峰。他让无数读者透过文字在悲凉与沧桑中,却获得一种巨大无比的心灵力量,他像灯塔一样,是我心中最亮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