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23日
第007版:名城周刊

拜族谱

文/李学军

每年春节,村里的李氏子孙都要祭拜族谱。族谱一般分为两个部分:一部是装订成册的本子,记载着仙逝祖先及繁衍后代的宗支关系,每个李姓家庭都有一本;另一部是一面用特殊纸质材料绘制形成,内容与成册本子差不离,在大年初一张挂起来供后人瞻仰和祭祀用的,又叫挂谱。族谱于2001年由村里几名耆老编纂修订。从那时起,每年一次祭拜族谱习俗开始兴盛起来。族谱按照宗族脉络轮流值年,轮值到谁家就要负责筹备相关事宜。

那年我家轮值。大年初一大早,我刚上完灶台老爷的香,就迫不及待掀开那老式箱柜,取出存放一年的家谱,小心翼翼解开外面裹布,慢慢展开,又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折痕,细细端详,满眼敬重。把家谱挂在墙上,家人在供桌上摆供品,放香炉,燃火烛,烛光曳曳,香烟袅袅。约莫八点半钟过后,李氏子孙们陆陆续续都来祭拜族谱,在相互道一声“新年好”客套话后,按顺序每人轮流取香、燃香,然后对着挂谱虔诚祈祷,进香下跪,顶礼膜拜。步履蹒跚的老人颤颤巍巍执意下跪,牙牙学语的孩童在大人指引下恭而有礼敬拜,因为此时每个人都以敬拜祖先为荣,都以李氏子孙为傲。

族谱是祖先灵魂的安放处,是李氏后人凝聚精神的寄存地,是维系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亲情的港湾。你听,祖先遥远的脚步声正轻轻叩响室内每一寸泥土,他们就坐在儿孙的身旁,慈祥地轻抚着亲人们的脸庞。从远古飘荡过来的血缘亲情气息,浓得怎么也化不开,怎么也散不去。

正月的阳光映照在身上暖意涌流,我默默注视着挂在墙上的族谱,慢慢地有一种很古老的思绪从我的心底深处浸润出来,仿佛一个遥远的声音从那族谱里呼唤着我。我的祖先们就活在这族谱里面。他们一个一个、一代一代迎面向我走来,熟悉而陌生,贴近而遥远,栩栩如生而又无踪无影。一百四十多年前,一位年长女子携带着三个儿子为躲避战乱,从扬州步履维艰日夜奔波赴茅山烧香拜佛祈求生活安定,途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看到这山明水秀之地,年长女子在山岗上站一站,逡巡一遍这满目荒凉的土地,仰视天空“嗬嗬”长啸几声,便躬身下拜先前到达这里的外姓人为年长一辈,决定与儿子们在这里立身安命,开始了伐木为屋,铺柴当床的生活,每日升腾起的是那个有饭吃有衣穿的人类最为原始也最为卑微的希望。那希望是农耕人最了不起的希望,一间温暖的农舍,几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为了这个希望,则需要用毕业的精力去争取。

现在,我已经不能目睹祖先创业的艰难,但我能够想象。那时候虽已不是茹毛饮血的洪荒时代,但其生存之艰难,远远超过现在。无论酷暑寒冬,也无论风霜雨雪,都必须把自己的手磨砺在竹制的锄把上,把自己的肩膀深勒进粗麻绳里以身耕种,将自己的皮肉拍打在岁月的鞭梢。几捧清泉,几块薄田都需要榨取祖先骨髓中的精力,而一场暴雨,几天干旱,都会将希望冲入泥土如肥皂泡般地破灭。盛在那只缺角的瓷碗里的,永远都是野菜比粮食多,眼泪比欢乐多。祖先们在一次次跺脚痛哭之后,唯有抹干眼泪,又被逼无奈地把汗水洒在土地上,让自己的皮肤被烈日和暴雨犁出深深的褶皱。因为无论何时心里总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响起,每次失望后面,总会有一个崭新的希望崛起。最终,我的祖先以其顽强不屈的秉性和坚韧不拔的毅力,在这片贫瘠荒凉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把自己的名字稳稳地刻写在这宽1米见方、长不足3米挂谱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一个现今拥有百余人名叫“张沿沟”的小村落,就诞生在中华民族的版图上,成为了祖国大家庭里一分子。曾有人戏讹,说是李氏先人能建成那一处拥有青砖黑瓦三进两厢的清代建筑,肯定是捡到了金元宝而香火旺盛,钟鸣鼎食。他人看到的永远是别人的辉煌,殊不知,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那悲痛辛酸往事又有谁知?母亲曾说过,她的外婆由于终年劳累身体弱,体重不足百斤。每年收获的粮食都舍不得吃,宁愿卖掉换取钞票来砌房造屋。大伏天没有换洗衣服,每日累得一身臭汗,夜里洗了晾干第二天再穿上身。

族谱无言,春节浓烈的氛围感染着每位李氏后人,大家在享受明媚阳光之时,用欢声笑语与祖先隔着时空对话交流。族谱上每人名字都是用红色与黑色来区别活着和死亡,而我父母名字在李氏“文”字辈分中用的是黑色字体,赫然醒目。父亲在“文”字辈分中年岁最长,去世最早;更令人唏嘘不已的是,母亲在父亲去世九年后也决绝追随而去。一代又一代的李氏族人,无论长寿或早夭,聪明或愚钝,勤劳或懒惰都一一走进了族谱,用他们热烈生动的生命铸成了挂谱上这一方厚重而冰凉的文字。族谱,记载着他们悠悠岁月里载入天地间留下的生命痕迹。

2024-03-23 3 3 京江晚报 content_301732.html 1 3 拜族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