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葛小霞
中午在鱼塘边“辞鱼”,我老家的方言把杀鱼叫“cí鱼”,这里我就写作“辞鱼”。
我在辞鱼时,将鱼鳞顺手就扔到了鱼塘里,我问先生:“鱼塘里的鱼看到落下去的鱼鳞会害怕吗?”
先生没有答,站在我旁边放歌给我听。他不熟悉我手机APP的位置,找了半天,打开酷狗,乱点一通,竟然放了一首《孤勇者》给我听:“你的斑驳与众不同,你的沉默震耳欲聋……”
沉默的鱼鳞在说什么?沉默的池塘里的鱼在想什么?还有我手上的鱼,它又在想什么?
鱼活在水里,人活在世间。
鱼看见片片落鳞在水流中漂转沉浮,人看见落花随风起舞、辗转成泥。
每一朵落花都是某个灵魂穿过的华裳,每一片落鳞都有一段欢腾跳跃的流金岁月。
我想池塘里的鱼会把落鳞当成落花看。
鳞落成花,芳华刹那。
这几天由于家里打磨木头,地上一层木屑。离开了记忆的年轮,这些木屑估计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哪一年生长的,碎碎的,散作一团,等风来,迎风去。
看到这些碎掉的木头,旁边的石榴树不说话,依旧朝暮晨昏,无所畏惧。
上班的路边,有棵长得挺粗的秃头杨柳树,不,还不是秃头,是没有头。上部被人硬生生给锯掉了,杨柳树不能往上长了,只能在现在的最高处往四边冒新树枝。有点难看,一根粗粗的树干,很多细细的树枝,完全没有婀娜多姿的样子。
这种样子的杨柳树曾经在西藏的路边看过,没想到我们这也有,当然,看多了,也不觉得丑。
记得当时我们在路边休息,应该是中午,两位老人从村落里踱步出来,她们承受过岁月的重担,但是越老脚下越轻。轻轻地过马路到我们这边,她们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树上的两个桃子,互相笑了。用藏语说着话,轻轻地走远了。
路旁是一个牛栏,很大,有半个操场那么大,里面仅有两三头小牛犊。整个牛栏里绿草茵茵,完全不要出去放牛。小牛犊悠闲自在地想吃一口吃一口,不吵不闹,安安静静。
岁月何惧秃头,轻轻走,便远了。
但是戈壁滩上的草就没那么幸运了。草那么小一棵,日晒、雨淋,在平坦无边的戈壁滩上,任风吹,任沙飞。
在新疆遇到过石油勘探工人,他是云南人,身上背着一大圈线,人又瘦又黑,跟戈壁滩上的草一样。他一天正常工作12个小时,在工作人员做过标记的地方挖坑,将勘探的仪器探头放进去,再埋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人得有多强的内心才能坚持下来。
刮下来的鱼鳞已全部扔到鱼塘里,黏在地上的用水冲进了鱼塘里,连刀上的也洗掉在鱼塘里。
说得这么仔细,好像在做什么正规的仪式一样。现在,我觉得“辞鱼”这个读法特别形象。
“辞鱼”辞别鱼,鱼鳞辞别了鱼,鱼也辞别了鱼鳞。既然注定离开,就辞别华丽的衣裳,辞别坚硬的外壳,辞别冰冷的表情。
温暖而残缺地离去或活着,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