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春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镇江东乡,民间流行着一种“瞎子戏”。这种盲人草台班子演出的节目,带有一种浓郁的地方文化特色。
当夜色拥着田野进入寂静,当一弯冷月照在乡村的大地,“哐嚓、哐嚓”的鼓乐之声便会时常划破夜的宁静,锃亮的汽油灯把整个的戏台照得亮如日昼。
随着舞台上一个个浓妆艳抹,奇装异服的盲人所扮的人物粉墨登场,气氛就变得活跃起来,台上一个个手舞足蹈,台下一个个如痴如醉,喧闹与喝彩声不绝于耳。
印象中,只要听说邻近的村子有“瞎子戏”演出,方圆十多里地的人都会赶去看。一个“戏”字,几乎把人的魂都勾跑了,人们往往会盼着夜幕赶快降临,甚至丢下家务活赶去。露天戏台前,只见黑压压地挤满人,人头攒动。
“瞎子戏”班通常简单,十来号人,以小生、小旦为舞台人物,或生、旦、丑三人表演,又称为“三脚班”。正所谓是小小戏班“一套锣鼓两把琴,草帽挡扇各短裙”。别看“瞎子戏”班小,他们走村串乡,活跃在山村水乡。
“瞎子戏”班里的“艺人”,大多为本地土生土长的盲人,但也有一些有才华的残疾人“知识分子”加入。他们可自创自编一些小节目娱乐民众。如乡村人家的嫁娶婚庆,老人的寿宴,请了他们,就得临时现创现编,以满足顾主的需求,达到表达贺意、活跃气氛、渲染热闹喜庆、祝福之意。
“瞎子戏”班里“艺人”,思维敏捷、俏皮活泼,人人都有说唱才能。他们外出演出,若遇到顾主招待不周,自然会在台上以临时编排的对白方式现场诉说一番,弄些极为夸张和幽默的说词或是搞笑动作,来表达不满,弄得看客们开怀大笑,顾主颜面尽失。
“瞎子戏”班每到一处地方,一演就是三五天。《铡美案》《三哭殿》《珍珠塔》《穆桂英挂帅》等传统剧目,演得惟妙惟肖,唱得慷慨激昂。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七姑八姨,走亲访友、齐聚小村,上演一出出亲情联谊剧。
开场的锣鼓一敲,台下早已经坐得密不透风,黑压压的一片。在离戏台稍远的周边,看客们唯恐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就站在高高低低的凳子上看,形成层层的梯田状。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戏台,仿佛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脖颈提将起来的鸭子。还有小孩骑在墙头上,或趴在树杈上看的,他们想看和听的不是唱腔和唱词,而是翻跟斗或打斗的场面,那样最来劲。正看着,有的被自家大人发现了,在叱骂吆喝声中,不情愿地爬下来。台上的戏唱到了高潮处,音腔高亢,节奏鲜明,锣鼓敲得密如雨点,人们的心被剧情紧紧攫住,似乎忘记了周边的一切,都沉浸在戏的喜怒哀乐之中。
记得“瞎子戏”班里有一个当家花旦,人长得俊俏,扮相也靓,人送外号“瞎牡丹”,唱腔字正腔圆、音韵婉转,宛若天籁,那一颦一笑、一静一动,摄人心魄。出场时台下人山人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拥有不少“粉丝”。许多村子都以请到“瞎牡丹”戏班为荣。
时光流逝,村民们的生活日渐富裕,电视进入了千家万户,不出家门就可以看戏和其他的娱乐节目,“瞎子戏”日渐衰败。偶尔有次演出,锣鼓声节奏依旧铿锵,戏台下人头攒动的景象却未重现,只留下了稀稀落落的老年看客。一些“瞎子戏”班养不住人,只好解散或者化整为零,繁花落尽,背后是无奈的凄凉。儿时的那种热闹、人山人海追逐看“瞎子戏”的场面一去不复返了,庙会上将整个节市晕染的兴奋、激动的场景一去不复返了。
人是怀旧动物,因为怀旧是对生活的珍惜,更是对生命的认可。也许是在外漂泊日久所遇坎坷颇多,怀旧,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瞎子戏”也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