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葛小霞
母亲是极相信药酒的,家里的药酒也没怎么断过。
母亲的第一坛药酒是黑蚂蚁酒,那是父亲带母亲去南京看类风湿性关节炎,医生开的。
那年我应该上初一,我哥上初三。父亲临行前,叮嘱我们在家要乖,不要调皮。我们在家真的很“乖”。我哥很安分,一直没出门。
但是他喊来了一帮“好朋友”,把家里的咸鱼、咸肉、香肠等,凡是带荤腥的菜,全部烧了炖了招待朋友了。我呢,虽然反对他这么做,但我从来不反对美味。父亲他们从南京回来,得知家里的食物被扫荡,还笑得眼睛眯成月牙。
母亲回来说:“南京人烧个饭,都是一小盘一小盘的,每个盘里都那么少。”父亲回来说:“带你妈去中山陵玩。一路上逗她。老赵老赵,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看你怎么回去。”
带回来的黑蚂蚁酒,我把眼睛贴在坛身上看过里面,下面沉淀有一食指高那么多的黑蚂蚁,上面的酒呈琥珀色。母亲喝得很节省,每天小半杯。后来母亲身上的疼痛奇迹般的好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是药酒的作用,还是南京之行的幸福泡在酒中的原因。
毕竟那是父亲生前带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是惟一一次。
后来,我们去福建云水谣的路上,在一个民宿买过两坛野黄蜂酒,一坛给母亲,一坛给婆婆。
野生大黄蜂泡酒不易得,对我们而言。
先生到山区喜欢走山路,白天还好,虽然山路十八弯,毕竟我们世业洲的居民都经过润扬大桥引桥训练过了,连续打弯都不在话下。
可是天色渐黑,拐了好多弯,还不见人家,我们有些着急。夜幕全部笼罩,山路上没有路灯,弯又急,这时车灯前闪亮出一条红色横幅,上面赫然写着一行白色大字“坚决铲除黑恶势力”。我们有点害怕,不知道路上会不会跳出来个“要铲除的势力”。
心吊在嗓子眼,拐弯、拐弯,再拐弯,终于有人家了,而且还是个红色革命村落。第一眼看到民宿招牌,啥也别说,就住这家。
打电话过去,老板来接我们。原本已经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谁知还有更险的。这间民宿在山坡上,车子要开过只有一车宽的水泥桥,能听见桥下的水流汩汩落下山涧的声音。
老板说:“没事,方向盘把稳了,直的开。”
终于住下了。第二天,先生在民宿楼下一眼就看上了这两坛野黄蜂酒。
野黄蜂要比我们这儿的黄蜂大两三倍,估计药用价值也不小。带回来后,母亲和婆婆一直没有喝,不知是不是不敢喝。不喝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外用嘛。
前几年回老家,客厅柜子上放着一坛紫红色的泡酒,母亲告诉我,是桑葚酒。
“你想喝喝吗?我接一小杯给你,很好喝的,对人身体很好的。”母亲絮絮叨叨的。
她拿了一个小塑料杯,忙不迭地拧开酒坛下部侧面的开关。
“你觉得好喝的话,就给你装一瓶,带回去慢慢喝。你嫂子听人家说,桑葚酒好。正好有人知道哪里的桑葚好,她就跟人家摘了好多回来。这酒是你嫂子泡的。”母亲的话说不完。
我抿了一小口,味道确实很好。
这两天我们在给薏米酒重新装瓶,这酒是先生从贵州山区买回来的,瓷坛子的外面上了一层霉,地上也有,墙上也有。
装瓶的时候,奶奶伸过来一只透明罐子,里面装着一小段一小段的葡萄枝,她让我们倒点酒在罐子里,她要泡成药酒搽腿疼的地方。
酒从瓷坛子里舀起,一下一下倒入罐子里,润过葡萄枝,漫过葡萄枝,淹没葡萄枝。
酒里泡着往日时光,身边的世界却已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