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16日
第007版:名城周刊

双抢的日子

文/丁基荣

盛夏时节,防暑降温是常态。当人们对天气有所抱怨时,又听到扬中乡间一些老人的另一番议论:这算什么,想当年,双抢才真苦呢。

所谓“双抢”,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抢收抢种,而特指在高温时节抢收前茬稻,抢栽后茬稻(秧)的最紧张的农事活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起近十年的时间里,人多地少的扬中地区全面推行三熟制,一熟麦,两熟稻,千方百计向土地要粮食,要产量。一般七月二十号左右收割前茬稻,并以最快的速度抢栽后茬稻,拼死要在立秋前完成秧苗栽插。立秋大都是八月八号,因此当时有一死规定,“八月八号八点钟”之前必须完成任务。农人都知道,拖延了时间,热天一过,栽下的后茬稻秧苗不能分蘖,不仅减产,甚至颗粒无收。因此天越热,人们越难受,却越是期盼天再热一些,再热一些。

双抢,是一场大战役,每年都有战前总动员。我家乡幸福公社的三级干部(公社、大队、生产队)动员誓师大会,通常都在扬中知名烈士抗日英雄李培根家的大竹园里召开,自然为会场气氛更添几分慷慨壮烈!竹园很大,可容纳几千人,是夏天理想大会场。会场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之类的标语横幅一条接一条,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等革命进行曲。会上各级一把手立军令状,群众代表表决心,所有发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会后,各生产队立即作战前部署。第一,人员到齐。十二道金牌立马发出,凡是平时外出干手艺活的人,俗称“五匠”,三天内必须归队。第二,各家自备风油精、十滴水、人丹之类的防暑药物以备急需。

战斗一打响,就不分日夜了。天热,人们总趁凉爽时出工,一般凌晨三点,队长上工的哨子就吹响了。不管多热,下午三点必须上阵,晚上九十点收工是常事。最难熬的是当时没有电风扇,更谈不上空调了,白天劳累了,晚上却又睡不到好觉。睡在外面有蚊虫叮,睡在蚊帐里,跟躺在罐头里没有两样。

烈日高温下田里的水像烧开似的,三五天后人们的手丫、脚丫开始破皮,溃烂,又痛又痒,还是熬着。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似乎不可思议,当时大家觉得很平常,淡定又从容,没有叫苦叫累的。

俗话说,不怕担子远,落个空担子往回转,但双抢时没有空担子的机会。一旦将收割的稻子挑到打谷场上,马上又将脱粒后的稻草挑回到田头,将它铡碎作肥料。从水田里刚收割的稻子,湿漉漉的,小小的两捆,都有百斤之重,田埂上又滑,一不小心,一个趔趄,摔上一跤,浑身是泥,人像个泥菩萨。

那时的脱粒机是公社农具厂土法上马制造的,号称“老虎机”,电动机带动,安全性能差,事故频发。擦破皮,剜掉肉,折断手指常会发生。有一年,我们大队十七队发生了一件更为惊险的事,社员开夜工脱粒,老虎机内的一个铁零件突然脱落飞出五十多米,就像发射的一枚炮弹,强大的惯力击中附近学校(现“西来桥学校”,当时称“幸福中学”)一间教师宿舍,穿透平房屋脊,“嘣”的一声重重落在一位朱老师的床头,与他的脑袋只差不足十厘米,朱老师倏地惊起,奔出门外,真是飞了三魂掉了七魄,险些发生一桩悲剧!事属偶然,但也折射出当时技术落后安全意识薄弱之窘境。朱老师是常州人,后回原籍,2008年西来桥学校八十年校庆时受邀出席,谈起往事,无尽感慨,久久难以自已。

双抢期间,时间就是生命。各生产队同一条战壕,为了赢得时间,互伸援手必不可缺。只要哪个队先结束战斗,无需动员,主动请缨,立马上阵。没有报酬,全尽义务。尤其年轻人,正应了狄更斯的那句名言“能为别人减轻负担的都不是庸庸碌碌之徒” ,从没有打退堂鼓的。不过受援方总要主动招待一顿饭的,不管怎么困难,鱼肉荤腥是要有一点。那时,大家都难得打一次牙祭,支援队员自是很开心。

双抢,成了苦涩的历史记忆,现在很少有人提及了。只是高温天气触动了年长者那根记忆神经,又习惯性地在儿孙面前唠叨起来,甚至还有点显摆显摆自己。在他们看来,这深沉的岁月痕迹使人倍感奋斗的力量,是值得传承的精神财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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