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张凌云
这个暑假,三读了路遥先生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相比于前两次,心情平静了许多,因此也读得断断续续。但是当读完合卷的时候,心中依然充满了慨叹,因为这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一本书。
记得第一次接触路遥先生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是从广播里,那是上世纪90年代,那时的我才20岁,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单身一人借住在单位的一间小屋里,每天下班后都有一段漫长而无聊的时光,广播便成了我借以消遣的最佳工具。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每天傍晚的7点20分,我快速地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然后早早地静候在收音机前,等候那个女声播报“现在是长篇作品连续广播时间”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到来。当李野墨老师的声音出现的一刹那,我的心几乎都在颤抖。那种感觉不知有没有人能够体会。
李野墨老师讲得真好,声情并茂,声音仿佛有魔力,让人随着电波忽而欢笑,忽而叹息,忽而流泪。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其中的一段:孙少平的好友金波每天傍晚爬上村后的山坡,面对着北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直到唱得自己泪流满面。李野墨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唱着,我已听得泣不成声。
某一个时刻,我觉得孙少平就像是我自己,有着农村少年的敏感和自卑,也有着对外面世界的单纯的向往,总想着走出去,不管是哪里,只要能够挣脱束缚,脱离父母长辈所安排好的生活,离开自己既定的轨道,去寻找另一段人生。哪怕一无所有也不怕,哪怕跌得头破血流也甘愿。可是我毕竟没有少平的勇敢与坚韧,只能从少平身上,寻找一种精神的寄托,来慰藉自己那颗年轻而悸动的心。
而双水村中的那些村民:孙玉厚、田福堂、金俊武、田二……他们就像是我身边的那些父老乡亲,在保守而贫瘠的日子里像牛一样沉默而隐忍,在希望来临之时却又如同蜗牛一样胆小而迟疑——他们,就是中国农民的缩影,让人尊敬,让人同情,又让人怜惜。
还有少安和润叶的爱情,有着保尔和冬妮娅式的纯洁与美好,但家境的悬殊与命运的捉弄,终究使他们无缘相守。还有郝红梅和润生,两个失意落寞的人,在命运的安排下,终于渐渐地走到了一起。而少平和田晓霞,两个人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二人心意相通,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是那样的鼓舞人心。但是随着田晓霞的牺牲,这场爱注定不能圆满。
上世纪90年代初,世界才刚刚在我们那代年轻人面前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刚刚开始,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碰撞使得矛盾日益突出,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来说,世界是什么,人生是什么,理想是什么,自由又是什么,好像一切都在明明灭灭中闪烁,却又无法让人看清。
在《平凡的世界》里,那些人、那些事,是那样的让我们感到熟悉和亲切,如同我们自己。在他们的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灵魂中的冲撞,体验到了另外一种人生,在飘飘荡荡、曲曲折折地前行,然后彼此不期而遇。正是这部小说,它影响了我们那一代年轻人的价值观,开启了我们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
一切都是那样的哀愁,一都又都是那样温柔;一切都是那样的苦痛,一都又都是那样的快意。我就这样时而在李野墨老师的声音里沉浮,时而在人物的命运中叹息。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我有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既想快快听完后面的故事,又害怕它的结束。就好像是一对亲密恋人,总是担忧分离的那一天。
小说播讲结束的那一天终于到来,李野默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似乎冰冻了,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滋味。甚至于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我仍旧准时打开收音机,希望能发生奇迹。
后来一直寻找这本书,然而市场上一直都没有。多少年后才知道,当年路遥先生的这本书尚未完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已开播。幸好,一年后我终于买到了这部书,我手不释卷,一口气读完它,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场仪式。
如今那一套三本,依然安放在我的书架上,暗绿色的封面,印着“平凡的世界”五个白色的黑体字,平凡朴素得就像它的名字,纸张已发黄变脆,它们陪着我走过了青年、中年,还有即将到来的老年。
如今,时光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世界已彻底改变了它的模样。收音机已变成了手机,平房的那扇小窗已变成了高楼公寓里的落地窗,窗前的少女已生华发,笑容不再年轻,但唯一不变的是当年的那份情怀。
最让人扼腕的是,路遥先生在1992年11月17日病逝,年仅42岁。
最好的作品,最好的年华,我在最好的时光里遇见了你,那一刻,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