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羽

我的母亲认识父亲时，父亲除了帅气英俊的长相和特别能吃苦的精神，家里穷得叮当响。外公外婆当然不可能同意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穷光蛋，可母亲当时是铁了心，坚决要嫁给父亲，最后使出杀手锏，通过绝食迫使父母同意自己的婚事。

父亲被母亲的真情所感动，结婚那天，知道母亲爱吃桃子，特地买了株桃树种在后院。等到我第二年冬天出生时，桃树被冬雪覆盖住，它默默无语地陪着我慢慢长大。我三岁开始记事，每年看着它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桃花开时，母亲会像个孩子似的，领着我在树下仰起头数花，母亲大概是想知道会结多少桃子，往往数着数着，就记不清了。母亲就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又错了，再重新数。”彼时，母亲才二十出头，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夸她艳若桃花一点都不为过，可在我心里，母亲比桃花还要美。

盛夏酷暑，馋人的桃子挂满枝头，母亲总是挑最大最红的，摘半篮下来，用旧牙刷刷净上面的绒毛，让我送给祖母吃。祖母心善，只肯尝一只，其余的让母亲都送回娘家。

母亲欣然接受祖母的好意，便将半篮桃子挂在自行车龙头上，带我回去看望父母。外公外婆家也有一个大院子，用长方形的青石板铺就，夏天走在上面，有沁人心脾的凉意。外婆接过桃子，拣一只熟透的，撕去外皮，递给外公，外公吃得开心，就会笑呵呵地掏出零钱，让母亲带我去买雪糕吃。

上学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让我看到了一片不属于红尘俗世的桃花林，桃花源里的桃花开得明媚热烈，谢得落英缤纷。

我家后院的桃树平时不声不响，寂静得容易让人忘记它的存在。可等到惊蛰时节的第一声春雷过后，它就像沉睡中的白雪公主被王子亲吻了一下，懵懂地苏醒过来。爱情的力量让白雪公主苏醒，而桃花恰好象征着爱情，它轰轰烈烈地开在梅花之后，杏花之前。不争先，亦不落后，到了时候就随春天一起开放。

记得在一次语文课上，老师问我们:“大家都对《红楼梦》中黛玉葬花印象深刻，但你们知道她葬的是什么花？”我因为早就读过书，“桃花”二字脱口而出。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又问:“大观园中，烂漫天真的春花何其多，那么黛玉为什么偏偏选择桃花来埋葬？”这个问题我是真回答不出，就睁大眼睛望着老师寻求答案。

老师耐心地解释:曹雪芹之所以给黛玉设定的是葬桃花，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深层含义，桃花在早春开放，桃花落尽便意味着春天即将过去，而贾家的命运，也会随着桃花的凋落而逐渐进入末期。黛玉看似在葬花，实则是在感叹时光匆匆，再美好的生命也必然凋落，她以花的凋零比喻自己，给自己预设了一个美丽而悲凉的结局。桃花随着春天的逝去而凋落，暗示了黛玉不久也会像桃花一样，随春天而逝。

几年后，曾经深深相爱的父母在桃花落尽的暮春分开了，不谙世事的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走得干脆而决绝，连她婚后置办的满满一樟木箱子的漂亮衣服都没带，就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等我和恋人修成正果，选择结婚日期时，我坚持要在桃花盛开的三月。婚后第二年，女儿也正好出生在阳光明媚的三月。

宝贝满月后，我推着婴儿车回娘家，抱着她来到后院的桃树下，粉色的桃花在碧绿的桃叶映衬下显得格外艳丽，再看看女儿可爱的小脸，身为人母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不知她身在何方？过得幸福不幸福？

女儿周岁之后的四月末，噩耗传来，母亲因病去世。这个讯息犹如晴空霹雳，打得我晕头转向，根本无法想象，正当盛年的母亲，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呢？我跑回去问父亲，想让他亲口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可不等父亲开口，他悲伤的表情就已经证实，母亲这次是彻底离开了我们。

我默默无语，呆坐在后院的桃树下，暮春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我身上，一阵风吹过，凋零的桃花纷纷飘落而下，满地的花瓣充满哀怨，让人不忍直视。生怕花瓣被污染，我手拿扫帚将它们聚拢，伤心的眼泪却随之喷涌而出。

桃树一定是感应到了母亲已永远逝去，片片花瓣似晶莹剔透的桃花泪，它会在每年春天走进我的梦里，给我带来母亲在天堂平安快乐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