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刘干
春回大地,萌动的草木中,最能代表春天味道的时蔬,非韭菜莫属。
故乡有句俗话“头刀韭,雪花藕”。而开春的头刀韭,无论生吃还是熟吃,都让人满嘴生绿,仿佛吃下的是整个春天。
从入冬开始,有经验的人家,不会给韭菜罩上薄膜保温抗寒,而是把草木灰、鸡屎粪等农家肥敷在韭菜根上,让其在寒冷中自然萎缩,将营养全部逼回根部,等到来年春天有力气钻出土壤,在其中伸展拳脚、喧腾疯长,将带给人们一个更加生机勃勃的葱绿世界。
韭菜炒螺蛳是春天有档次的时令菜。吃螺蛳要抢在清明前,有“清明螺,赛肥鹅”之说。清明后,螺蛳会产子,肉质松软就没有明前鲜嫩了。韭菜也是如此,过了清明就不如明前青嫩爽口。
在吃韭菜方面,古人早给今人提供了鲜活的经验。南宋林洪著《山家清供》载:六朝的周颙,清贫寡欲,终年常蔬食。文惠太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他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指初春时节的韭菜品质最佳、最为鲜美,晚秋的韭菜,品质略差一筹,最差的就是夏季的韭菜。元人萧惟斗也有“雨余春韭脆无滓”之说,足见古人对其体物观察之细微。孔夫子云:“不时,不食。”韭菜就是好在当下,韭菜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识货的饕客,这是一个唇齿好姻缘,理应多多成就。无怪民间流传“韭菜要吃得早,螃蟹要吃得老”,其实这也是对“不时,不食”的有力回应。
母亲常说,韭菜是平民菜,曾是困难年代的“温饱菜”,用它掺着玉米面、山芋面蒸窝头充饥、保命。后来日子逐步富裕了,人们才把它当蔬菜品尝,从春天吃到冬天,除了吃的时间长,还有好“人缘”。因性温,有补肾滋阳的作用,被乡人称为“壮阳草”。所以左邻右舍都在家前院后留有一席地种韭菜,一是省钱,二是吃着方便。
我家临河就辟有一块20平方米的韭菜地,据说是太爷爷早年开荒得来的。许慎在《说文解字》里解释“韭菜”即“久菜”。说白点,就是种一次可以长久收获。割了又长,长了又割,一茬接一茬几乎不用换茬翻耕,省心又省力。所以民间有乡谚“剃头刀儿割韭菜,寅时割了卯时来”。母亲为了打理好这块宝地,把家里的鸡粪、草木灰都用在这块地上,一年四季不缺韭菜,将清淡的日子调剂得活色生香。
童年帮母亲割韭菜的情形一直记忆犹新。中午放学,母亲递给我一只竹篮、一把铲刀,让我去割点韭菜回来烙韭菜合子。母亲关照我,割韭菜要一排一排挨着割,便于施肥,为再生助力。
韭菜一茬一茬地割,几乎没有杂质,没有死叶烂叶,洗洗切段就炒。炒韭菜、凉拌韭菜都是人间至味。白米饭配油绿的韭菜,色泽诱人,哪怕韭菜都吃光了,就剩下油黄青绿的汤,也能咽下两碗米饭,那清爽味真够绝。
品味母亲平民菜的“哲言”,还真是有道理。和韭菜搭配的菜很多,如韭菜炒粉条、韭菜炒小虾、韭菜炒鸡蛋等,这韭菜就像憨厚、坦荡的农人性格,不分贵贱,平易近人,和谁都搭得来。
在我的记忆中,有两道菜没齿难忘。一是韭菜炒千张,一桌大鱼大肉,来一盘韭菜炒千张点缀,去油腻荤腥,绝对受欢迎。二是韭菜炒小河虾。虾先焯水,去腥味,焯水时放点盐,保持色泽红润。半熟后盛盘待用。铁锅放油,油热倒进小河虾,虾略变得油亮就把韭菜倒进去翻炒。这个菜讲究一个“快”字,下锅出锅都要快,韭菜一烂就失去本真。红虾配绿韭,色香味俱佳,齿颊生香。
三叔过完年,从农村来省城看病,检查完了,顺便来单位看我。我点了红烧排骨、清蒸鲈鱼、盐水虾等一桌子菜,还觉得心里不安。问三叔还需要什么,三叔却说:“从你太爷爷开始,我们祖辈农民,就和韭菜亲,点个韭菜炒鸡蛋、来个韭菜清汤,再来两碗米饭就够了。哪需这么破费?”三叔看着我,我俩相视而笑。
三叔的话,勾起我对老家那块韭菜地的碎念。我曾经熟悉的那块韭菜地,已有好久没有亲近过了,想必此时韭菜已是葱绿满地。遗憾的是,父母没有熬过这块韭菜地的寿命,几年前已经作古,再也没有机会品尝母亲做的韭菜系列菜肴了。但那清香扑鼻的韭菜滋味,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温暖着岁月,抚慰着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