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7日
第013版:江花

青箬笠·大理记

■ 文/葛小霞

安排好住宿,先生穿着拖鞋坐在拉萨烟酒店门口的圆凳上,我背着斜挎包坐在他脚边的台阶上,上半身倚靠着他的腿。台阶在这条街上算是较高的,看来到哪里都逃不掉李森祥笔下的“父亲”要造高台阶的倔强。一路向人们要吉祥钱的那个人,直接忽略掉了我们俩。我笑着跟先生说:“穿过滇藏线,坐在布达拉宫的近旁,我们活出了无人问津的模样。”

想想十几天前。

路过安徽,见一座高山上立了一面超大的广告牌,上面有“鳜鱼”一词。

引我不禁唱起了张志和的《渔歌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词: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我之前误以为这首词是写黄山的,因美名远扬的“臭鳜鱼”,更因安徽宏村。宏村从高处看,宛若一头斜卧山前溪边的青牛。人们漫步于村落间,就像戴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在斜风细雨中牵着青牛,徐徐而行,不须归。

之后我才知晓,这首词是张志和驾舟前往湖州,拜谒刺史颜真卿时所作。太湖水乡我去过,青青的田野映在碧碧的河水里,河边有坐在自家鱼塘边静静垂钓的人。远望去,他青黑的衣服与河水与田野朦胧在一处,不禁疑心,莫非他也戴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

七月二十四日,当我在大理遇见苍山洱海,我很确定的是:这儿的山山水水、这儿的人们也戴着青箬笠呢。

第一眼看到苍山洱海时,惊叹于崇山峻岭中竟藏有水天相接的江南柔情。天边是黛色的山痕,近处是青色的湖影。让我不由想起京剧里的青衣,想起电影《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想起毕飞宇《青衣》里的筱燕秋。山痕似她飘舞岁月的袖,湖影似她噙满烟雨的眸。在这烟火人间,她们在希望与无望中徘徊,在梦想与现实间撕扯,执着而疯魔地演绎着中国传统女性的温端淑柔、含蓄淡阔。

眼前的微波粼粼,就像苍山戴着青箬笠,洱海披着绿蓑衣,伸出如琴弦的鱼线,拨动了多少异乡人的心音。正如余光中先生《沙田秋望》中所描绘的:“青山历历,近可染眉的如黛。青山隐隐,远欲欺眼的如烟。渐远渐近,山叠几层青青便重叠几层。若青青是琴音,最远的那一痕似已半闻如回声。”

在洱海边骑行,迎面是青春朝气的年轻人。他们租的自行车篮框内放了一束花,配上他们微笑的脸庞,感觉洱海氤氲的水汽都在荡漾。有新人在洱海边拍照,在摄影师的指导下,牵手、搂肩、拥抱……每个动作都那么默契。是不是在青青的洱海边,更能表达诗经所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四辆自行车在身旁呼啸而过,是老爸带着孩子。人们戴着青春的箬笠,在苍山洱海边钓着自己的鱼,鱼篓里装着友情、爱情、亲情。

在洱海边驻足,旁边收音机里活泼轻快的曲调吸引了我们。两位白族老奶奶坐在树下,听着民歌,聊着家常。老奶奶还保持着穿白族传统服饰的习惯,就像在拉萨看到很多老人还穿藏服,但许多年轻人和小孩已经穿得和我们一样了。白族民歌是山间田野里谱写出来的歌,有着浓郁的山野风味。如今的老奶奶可能已经无需打柴、放牧了,但旧日劳作欢唱的时光,像青色胎记一样,长在她们的灵魂深处,时不时地要拿出来和洱海一起倾听。苍山呢,就陪在一旁,轻轻地为老奶奶们戴上青箬笠。

在洱海边的村庄里转了一圈,白族人家的门楼让我叹为观止。我甚至怀疑这儿才是真正的水墨江南。飞檐青砖、泥塑砖雕、彩画石刻等组成的立体图案,古朴典雅。有人家门楼上雕有笔筒书籍,有人家门楼上书“清白传家”。

印象最深的是一家门楼上贴的挽联。两边竖的长联记不得了,但中间书四个大字,分两列写的,一列书“情怀”,一列书“旧雨”。横批为“望云思亲”。“旧雨”比喻老朋友,又契合了云南这里经常下雨的特点。旧雨已落,新雨欲来。人生就是一场场的送别,一次次的迎接。还记得汪曾祺的那首诗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四十几年后“情怀旧雨”,那一日的“雨沉沉”是在思故土,亦在思故人。云南被称为“彩云之南”,这儿的云与岁月同在,与天堂同在,“望云思亲”吐露了多久远的思念,多深远的祝愿。

总感觉这门楼的设计者、建造者,书写者、拥有者,都是戴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那个人。

青遇水为清,遇山为崝,遇人为倩,遇心为情。青是底色,是底气,更是底蕴。

喜欢大理的自然青,更喜欢大理人的生活长青。

就像现在,我们闲坐在拉萨的街边,等待逗留于大理的灵魂戴着青箬笠赶来。

2022-10-27 3 3 京江晚报 content_220531.html 1 3 青箬笠·大理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