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孙建平

盛夏时节，暑气逼人。这样的日子里，每天都为吃点什么而颇费踌躇。我的意思，既要能够果腹，又不能让做饭的人太过辛苦，还要有一点夏日的味道。那天，爱人问我吃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东乡的炒米茶，这个东西也符合我上面所列的几条，就说，吃点炒米茶好吗？爱人听了，也说好。那天的午饭，就是炒米茶，再加东乡特产烂面菜饼。我还将炒米茶拍了张图片发在朋友圈里，立刻就有朋友评论说：“想起小时候夏天，烧好一锅炒米茶，用大盆装出来放院子石桌上凉着，等大人下班一起吃晚饭。炒米茶也是我小时候唯一会做的美食。”也有朋友说：“我都馋了。”

在东乡，炒米茶是夏令家常美食，陪伴了我们太多年。需要说明的是，炒米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为饮品而出现的“茶”，而是一种夏令家常主食。我常常想，清人袁枚有《随园食单》，如果有人写《东乡食单》，炒米茶一定是可以选入其中的。好多年来，简单一碗炒米茶，也是我们和乡愁有关的饮食记忆。

炒米茶的做法很是简单。取大米适量，先在铁锅中翻炒至金黄，然后加入冷水烧开，再继续文火慢煮就可以了。旧时家里都是土制大灶，炒米茶烧开后，略略再加几把麦草，就可以熄火了，灶膛里余火余温可以起到文火慢煮的效果。有的时候，炒米茶里面还可以放一点陈年的老蚕豆，吃起来可能会更加有滋味一点。陈年老蚕豆不易煮熟，需要在下锅炒制之前，先将每一颗蚕豆斩一个小口。那些年里，斩蚕豆的事情都是由我来做的，我至今记得年少时候的自己在木制砧板上慢悠悠地斩蚕豆的情景。

一锅炒米茶，可能就是一家人一天的主食。炒米茶煮好了，凉在锅里，肚子饿了，舀上一碗喝下去，清凉而又爽口。经过炒制的大米，失去了本身的黏性，成品炒米茶，米是米，水是水，分得清清爽爽。大米经过炒制，有一种淡淡的米香，味道和夏日消暑的大麦茶类似。酷暑日子里，人们的胃口普遍不佳，这个时候，喝上一碗炒米茶，爽口怡人，你简直就要感谢大自然的馈赠，还有人的饮食智慧了。

夏日时候，炒米茶是家常主食，但因为炒米茶毕竟属于稀粥一类，汤汤水水的，喝下去并不熬饥。那时，大人要在生产队里上工，小孩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单靠喝点炒米茶自然不行，于是就有了和炒米茶搭配着吃的东乡美食。这个东乡美食的品类应当没有统一的标准，我的印象里，南瓜丝饼子应当算是炒米茶的“绝佳伴侣”，如果能够再加上一盘豇豆烧茄子，一碟咸秧草，这个餐桌，就非常的丰盛了。

以我不太宽阔的视野认识，南瓜丝饼子，应该也是东乡夏日的特色家常美食。市场上有很多南瓜饼卖，但这个南瓜饼与东乡的南瓜丝饼做法并不一样。东乡夏日的南瓜丝饼的做法是这样的。取嫩南瓜一只，洗净，将南瓜刨成丝，稍用盐腌渍，再沥出多余的水。韭菜切成段，再加入适量面粉、鸡蛋，还有盐、味精、糖、食用油。这些东西和南瓜丝放在一起充分搅拌，然后放在锅里煎，煎时的火候要掌握好，煎至两面略有金黄色即可。东乡的南瓜丝饼是夏日家常美馔，一块南瓜丝饼入口，满嘴都是南瓜的清香。和清清爽爽的炒米茶搭着吃，简直就是绝配，也是一种天赐。

炒米茶是主食，南瓜丝饼是点心，豇豆烧茄子和咸秧草，就都是佐餐的小菜了。这些食材，在东乡，都是唾手可得的。咸秧草是春天就腌好了的，豇豆茄子是夏日农家菜田里的主打蔬菜，房前屋后也可以见缝插针地随便种上一点。需要吃了，就去摘了来，从离开藤蔓，到上了饭桌，也不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常常想，我们现在吃饭吃菜，食材都要讲究“有机”，而在我们的少时，所有的食材，就都是有机的吧？

老家的门口，是一个打谷场，打谷场的前面，是一条小河。那些夏日里，每到傍晚，母亲就会将小饭桌端到门前，饭桌上，就是炒米茶、南瓜丝饼子，还有一盆清蒸茄丁，或者就是一碟咸秧草。我会先去小河里拎几桶水回来，水洒在门口的泥地上，可以降低温度，消解暑气。饭吃完了，我们就在打谷场上乘凉，大人们可以闲话家常，我们年少，可以抬头看银河横陈夜空，可以寻找银河两岸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想象七夕相会。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去河边捉萤火虫玩，将捉来的萤火虫放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看它尾巴上萤火的忽闪忽闪。长大了，读唐人杜牧的诗《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很是喜欢，也想，虽然诗里所写，不是我这样的意境，时间也是在秋日，但就看“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画面，也是很容易让人迷醉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