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起

中专毕业刚进单位时，部门领导为了能让我早点独当一面，特地安排了一位钳工师傅带我。

师傅的相貌实在不敢恭维，人长得是又矮又难看，但手艺精湛，是车间优秀的技术骨干。刚开始和他接触，就发现他的三观与众不同，比如有同事得了癌症，单位号召大家献出爱心，积极捐款。师傅随大流捐了款，可背后和我说，他不是捐款，而是看在那个同事得绝症很可怜，施舍罢了。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他的奇谈怪论。

慢慢熟悉以后，他告诉我，他的大哥在外省做高官，不仅位高权重，人还长的又高又帅。皆因他父亲特别喜欢大儿子，他的祖上是个殷实的人家，传到这一代时，父亲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大哥，还重点培养他上了大学。也许是没有缘分，父亲一点不喜欢他，小时候，什么好吃的都轮不上，哪怕东西放坏了也不给他吃，所以才造成严重营养不良，个子怎么都长不高。初中毕业，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可父亲不肯再掏一分钱学费，硬逼着他进单位学徒。大哥结婚时，父亲给房给钱，忙前忙后。到他结婚则是不闻不问，最后没办法，只有先住进老婆单位的宿舍里过渡。

我进单位时，师傅的儿子已经上小学，也用多年的积蓄买了房子，一家三口过得还不错。时隔多年，他说到父亲时，脸上不仅露出难过的表情，还咬牙切齿地说，当年，如果不是父亲偏心，他不可能这辈子只做个普通工人。所以从结婚开始就不再和父亲来往，反正他只认母亲。我劝他，世上无不是的父母，并用舜的故事开导他，舜曾被父亲和继母多次加害，但舜都不记仇，反而很孝顺他们。

师傅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很多道理我都懂，但原生家庭给我的心理阴影太重，就是心里的那个结始终打不开。每每想到大哥的人生坦途，再对比自己的际遇，气就不打一处来，亲兄弟的命运截然相反，这笔账都该算在狠心的父亲头上。所以，你别劝，劝了也没用，这么多年，我都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亲生父子的关系冷漠到如此地步，我是有一定的责任，但父亲应该负主要责任。我只认父慈子孝，父不慈在先，子不孝只能怪他从前做了孽。

见师傅如此固执己见，我也就不再劝说。过了两年，我已经能独立上机器加工零件，但人前人后还是尊敬地叫他师傅。

一次，领导派我去上海出差，师傅知道了就让我给他儿子在上海买个随身听。随身听买回后，我没收他的钱，说送给他儿子，以此来谢谢他给我在工作上的帮助。他愣了一下，低声说：这怎么好意思，我父亲从没给我儿子送过任何礼物。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总是耿耿于怀，不仅于事无补，还对自己的身体健康不利。

我结婚时，师傅来参加婚礼，并给了我一个红包，我推辞不要。师傅说：成个家不容易，拿这钱给新房添件东西。师徒一场，这是我做师傅的一份心意。

如今，师傅已经退休，在家带孙子。他的父亲也早已去世，听说，师傅最终选择了原谅，一个人去参加了父亲的葬礼，不知他父亲在九泉之下，会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