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周竹生
五十多年前,距离县城十多里的小村庄东庄村,用一穷二白来形容简洁明了。粮囤子、油罐子、米罐子、盐罐子、糖罐子、醋罐子、衣箱子和每一个人的肚子一样,永远处在饥肠辘辘、空空如也的待灌装状态。放眼小村内外,无鸡无鹅无鸭无羊无兔无猪,缺吃少穿,村前屋后,田埂小路,茅草青草,全部割光,四面皆光。
这是一白。另一白那是指文化上的苍白,显然也是白纸一张。村里历史上的大儒宿儒没有,祖传的庙宇祠堂没有,读书读出名堂的人没有,一个挂匾挂对联埋石刻石碑的地方也没有。所以整个村子里,翻箱倒柜,找不到什么古籍古书,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墙上找不到什么古迹古字,相比于那些有祠堂、有学校有过私塾老先生的古村大村,属于一片不毛之地的小村,我们村里的文化和教育甚至比物质还要贫瘠。
理所当然,我们那一代的孩子一个个类似于撒在黄土荒坡的种子,吸收不到文化发育精神成长的雨水和养分,先天性的营养不良。按照现在的教育理念,我们连一条行走线都没有人给我们画,更不要说什么起跑线。我们的地是荒地,寸草不长,我们的天是井口之大,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历史的长河有多长,我们把乡里当城里,把县城当京城,我们活动的半径就是七八里十来里之内。我们在半个世纪之前就真实地预演了后来贫困地区希望小学孩子的情景剧。对比今天被书本作业包围被文化知识填鸭被老师家长裹挟的孩子,我们一个个都是野地里眼巴巴的瘦狗,他们一个个都是白米囤里肥嘟嘟的老鼠,我们如饥似渴,他们饱食厌食。
在我们每天成群结队出没于河埂渠埂田埂,用土坷垃开战,百无聊赖时拔根茅针咂吧青草的苦涩味时,终于我们尝到了另外一种甘甜的滋味,陶醉其中,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天上人间的最美味——书香味。
那是我在上小学之前,我们一帮小孩子跟着村上一个叫王锁法的大孩子玩,锁法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是我们的孩子王。他叫我们上东,我们不会向西,跟着他下塘游泳捉鱼,爬树掏窝逮鸟,晚上出村打着手电捉青蛙。最带劲的是秋后跟着他到野外挖洞捉黄鳝,顺带着挖洞烟熏抓野兔。
天晴我们的心里都晴朗着,弹弹子,打陀螺,踢瓦片,抽纸牌,总归可以想出玩的办法。遇到大雨如注阴雨绵绵,我们的心里就都阴郁着,阴沉着,小伙伴的集体活动受限,大家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各自的家里发呆发痴。
终于一天,传出一个好消息,锁法在他家新屋讲《西游记》故事了,大家快去听。
我们七八个孩子恭恭敬敬地坐在几排长短不一的板凳上,锁法一人坐在最前面,开讲《西游记》。孙悟空花果山出世,唐僧带着他的众徒弟西天取经历经八十一难,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经典故事一一讲来,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进入了一个神话的世界。
于是,从担心下雨怕下雨到盼望下雨喜欢下雨,每一个下雨天就是锁法“大话西游”的开讲日,也就是我们的开心日。一次次的“大话西游”,“戏说孙悟空”“戏说猪八戒”,我们对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唐僧的紧箍咒、孙悟空的神奇金箍棒充满好奇。我们越听越好奇,越听越入迷,锁法是越讲越带劲,越讲越能讲。锁法文化程度不高,估计就是小学毕业,但是喜欢看书,他家老子在南京工作,有机会找到一些书籍阅读。锁法脑子灵光,记性也好,过目不忘。他是先看《西游记》,然后“大话西游”,说起来是有板有眼,绘声绘色,天生是一个说书的料。他就是赵树理小说《李有才板话》中的李有才,《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锁法的能说会道让他后来成为农村帮人家办红白喜事的八个头中发利市的灵魂人物,诸如“头枕山,脚登库,后世儿孙代代富”“上盖金,下铺银,儿孙能抱聚宝盆”“身左身右装籽花,后世儿孙能发家”。一句一句,一套一套,惊天地泣鬼神。
从前学徒拜师年代师傅对徒弟不止一次地念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修行行不行,得有师傅领,毫无疑问,锁法就是把我领进语文学堂文学之门的师傅和启蒙老师。
作者自述
周竹生 喜欢杂看,天南海北名山大川游历,历史小说科技书籍泛读;喜欢杂历,三十六年工作六转单位,学校机关企业协会跨界;喜欢杂写,早年写作论文杂文较多,而今专注散文诗歌评论;喜欢杂耍,涉猎历史国学民俗摄影,不为成名成家只为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