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聿森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年轻时我在淮安乡下颇待过几年。
曾经老淮安乡下人是有很多忌讳的。譬如吃中药,他不说喝中药,而是美化成“吃香茶”。这么一粉饰,苦叽叽的中药汤好像就成了充满诗情画意的香茗。
不过,那时候真的来客人了 ,乡下人却是没有茶叶待客的。因为找遍整个村庄也不会找到一片茶叶。县城或许有家把茶叶店,但乡村没有人卖茶叶,卖也没人去买。饭都吃不周全,田里活计都忙不过来,谁还有闲工夫优雅闲适地弄一杯茶来吃?更是因为没有那个闲钱。这是三四十年前的老话。
那时候,来客人了,如果是常客,那么渴了就自己找水喝,锅里有,锅里舀,锅里没有,汤罐里舀。实在没有,缸里舀,咕咚咕咚仰脖子喝下去,大手嘴一抹,有事说事,没事闲话。不常来的客,先坐,主妇赶紧一边说笑一边忙着到灶门口点火添柴,炒米茶,水铺蛋,茶馓子。要么和面摊薄饼,没葱花用韭菜,一锅薄饼半村香。起锅上锅盖,菜刀切成菱花形,锅里添水,水开,饼下锅,滴上三五滴麻油或者菜子油。这便是给客人吃的,叫“饼茶”。蛋茶,馓子茶,饼茶,非贵客不能享受。炒米茶,是介于常客贵客之间的一道礼。乡人讲实在,给吃的才是真情,空肚子请喝水,哪怕有几根茶叶,这叫什么待客之道呀?
农村里也不是绝对没有茶。大约都在麦收之后,蚕豆麦子收获了,天气热了,心也闲了。青蚕豆的皮收集起来,晒干,铁锅里炒煳,蚕豆皮卷成了碧螺春模样。弄一个土钵子,冲上开水,孩子玩累了,大人口渴了,都可以喝。这是一种橙黄色的水,带一点焦枯味,又有一点田野的芳香。大麦亦然,不过舍得用大麦炒茶喝的人家较少。河畔柳下的树荫里,农闲时人们有一些心思喝茶了,只不过,防暑降温的用意更重一些。
又过了二三十年,青年一代当家了。客人来了,泡茶是常礼,区别是茶叶的档次高低。要是进门就玩三个水铺蛋,客人吃不下,主人嫌麻烦,更莫提上锅点灶摸刀动铲,烟熏火燎了。待客以茶,君子之交淡如水。
五十年前,“香茶”是不可随意说的,哪怕说的真是茶,上年纪的会动气,你坏良心了,我好好的你叫我喝什么“香茶”?那个时代,茶叶真是穷人不可想象的奢侈品,而现在,一杯清茶几位好友,坐在一起聊聊天,那是极正常的现象。快过年了,我将以茶待客,配上几碟小点心,知音好友知我意请来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