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1日
第013版:名城周刊

回忆我的老乡丁石孙先生

丁石孙夫妇与作者(后排中)等合影

作者在镇江南山文苑祭奠丁先生时留影 照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文/张乃孝

惊闻丁石孙先生于2019年10月12日14时35分在京逝世,心中十分沉痛!丁先生是我大学的启蒙老师,还是我的镇江老乡;是我加入民盟的介绍人,更是我崇拜的偶像。

难忘大学第一课

我与丁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是1960年考入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以后。非常荣幸的是,我们大学的第一堂课“解析几何”,就是丁先生为我们主讲。

解析几何是基础课,我们年级180多人在一个大的阶梯教室上课。当时学校的教学设备比较落后,连麦克风都没有。为了让全体学生都听清楚,看明白,连续两小时的大课,全靠讲师的嗓子大声讲解;重要的内容,全部要讲师在4块大黑板上书写清楚。丁老师当时还很年轻,是一名讲师。他高高的个子,笔挺的身材,洪亮的声音,说话简短扼要,站在讲台上,英姿飒爽,非常帅气。最让我们同学钦佩的是他的讲课水平,逻辑性强,板书工整,一面讲解思路,一面就在黑板上写出长篇推导的结果,居然不需要低头看一眼教案。

丁老师的知识面非常宽广,在数学的很多方面都做出了重要的成果,在40多年的教学生涯中,先后开设过20多门课程,编写了多部专著和教材。1979年在学校恢复职称评定时,第一批就被破格晋升为教授。在他担任系主任以后,仍然以身作则坚持给大学本科生上基础课,为我国的数学教育培养了许多杰出的人才。仅仅在听丁老师讲授过“高等代数”的1954级学生中,就出了七位院士。

“平民校长”受崇敬

1965年,我从北大数学力学系毕业留校,有幸成为丁先生的同事。遗憾的是共事不到一年,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旗下,北大校园里搭起两个“斗鬼台”。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非常尊敬的丁老师竟然也被不明真相的学生多次拉到台上批斗,受尽屈辱。我当时对政治问题基本无知,对于突如其来的“文革”更是不知所措。我看在眼里,心中的同情和愤怒又无法言表。但是,当我在凝视丁先生的表情时,有一瞬间,我的眼神与丁先生的眼神对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眼神非常平和坦荡;没有一点怨气和悲伤,更没有仇恨。为此我受到很大的震撼,从此我对丁先生的尊重更增加了佩服。

“文革”结束后, 1981年,他出任数学系主任。1984年,经北大第一次民主选举,丁先生成为北大历史上第一个民选校长。丁校长不负众望,在1984年至1989年的5年中为北大的改革做了大量工作,这里不能一一列举。但是丁校长爱生如子、爱校如家的奉献精神给北大师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身为校长,经常身穿白衬衫蓝裤子,骑一辆28自行车在校内往来。老师和学生见到,称之为“平民校长”,热情与他交流。需要时还可拦路反映问题,提出要求。学校哪个食堂伙食不好,冬天哪个宿舍暖气不热,他收到信息,马上设法解决。

1989年以后丁先生卸任了北大校长,担任民盟中央主席,不久当选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但是在我们老的北大人心目中,他永远是我们的好校长。谈话中总是习惯称他“丁校长”,甚至直接称“老丁”,从来不提“丁主席”或者“丁委员长”。 1998年北京大学百年校庆时,国学大师季羡林教授说,北大历史上有两位校长值得记住,一位是蔡元培,另一位是丁石孙。这可以视为是对丁先生胜任北大校长的最高评价。

心心相印同乡情

从1960年,我第一次听到丁老师讲课开始,就对丁先生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这种感情我开始也说不清楚,直到1969年,在江西鲤鱼洲上我们偶然的一次交谈以后,我才开始理解,原来我们都是镇江人,说话都带有镇江味。我出生于镇江,幼年丧母,少年丧父,15岁背井离乡,迁居上海投靠兄嫂。高中毕业时,我以高分考入北京大学,实现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使我意想不到的是,在进入北大的第一课,丁老师用我最熟悉的乡音讲解我最需要的知识,我不但渴望学懂丁老师讲的知识,甚至都想记住丁老师讲课的声音。那种亲切感和满足感是他人无法理解的。

我与丁先生都是镇江人,又都是母亲早逝,很早离开了镇江,都是从上海读完中学以后转到北京读大学,都读数学专业,同时又都对哲学和逻辑学有兴趣,也都研究过算法和程序设计语言等等,这些都是我们的共同点。不同之处是丁先生其实不是在镇江出生,但是他一直把籍贯注明是镇江,而且一口镇江音调,证明他个人和家庭与镇江不可分割的镇江情结。在丁校长为张大华著的《镇江文化旅游》写的序言中,清楚地表明:“我是镇江人,但很早就离开家乡”,“最近几年,我一直想回家乡看看,但由于各种原因未能成行。”序言最后“祝愿家乡山更青,水更绿,人民的生活更加幸福!” 丁先生在这里表达的镇江乡情与笔者是完全共通的。用一句大不敬的话说,丁校长真像是我的代言。

加入民盟介绍人

丁校长卸任北大校长不久,调到民盟中央工作,主持民盟日常工作。说来也巧,民盟是我最熟悉的也是北大最大的民主党派,我周围许多敬佩的数学家,如许宝騄、江泽涵、段学复、程民德、徐献瑜、胡祖炽和吴光磊等,都是优秀的民盟成员。出于对丁先生的崇拜,我渴望得到丁先生的支持,介绍我加入民盟,向往成为丁先生那样的人。记得那是1993年一个晴空万里的下午,我带着入盟申请书,敲开北大中关园丁先生的家门,讲明我的来意。丁先生高兴地接过我的申请书,简单看了一遍,就在第一介绍人的位置,签上他的大名。我记得那天丁先生与我谈了许多话。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告诉我:他很高兴介绍我加入民盟,但是要我不期望从中获得任何好处。因为入民盟只能视作自己拥护共产党的领导,为多党合作事业和国家的科教事业奋斗一生的承诺。

2010年9月19日,我们60级同学在庆祝入学50年的聚会后,我和另外三名同学一起探望了我们计算班原班主任陈堃銶老师(王选夫人),然后在陈老师引导下,去拜访了丁校长夫妇。丁先生新居比原来中关园大了不少,但室内的布置非常简朴,既没有高档家具,更没有豪华装饰。交谈中我再次感谢丁先生介绍我入盟,并且抱歉地向丁先生检讨,入盟以来我没有为民盟做什么贡献。丁先生风趣地反问我,你想做出什么贡献?我有要求你做什么贡献吗?

万万没有想到,2010年的那次交谈,竟然是我与丁先生的最后一次人生交流。2019年10月12日,丁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因故身在镇江,无法参加10月17日的追悼会,只能请镇江的亲友,找到南山文苑的负责人,同意我们在上午10点,也就是北京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同时,带上丁校长生前喜爱的君子兰,到镇江名人馆为我们最尊敬最崇拜的丁先生送行。

丁先生一路走好!您智者仁心,一身风骨,是所有科学教育工作者的楷模。您清明正气,风范长存,是北大学人的骄傲,也是镇江人的骄傲。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2019-12-21 3 3 京江晚报 content_58630.html 1 3 回忆我的老乡丁石孙先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