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笪伟
本报通讯员 裴伟
2024年春分,继《月落荒寺》之后,镇江籍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清华大学教授格非推出最新长篇小说《登春台》(译林出版社,2024年3月),再次深切地追问生命的意义难题。
日前,格非携《登春台》来到南京先锋书店五台山总店,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何平展开题为 “漫长时代的蓬勃涌动”的对谈。活动现场挤满了读者,以年轻人居多。
作为上世纪60年代生人的作家(格非1964年生)、文学评论家(何平1968年生) ,面对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两位嘉宾敞开文学心扉,聊一聊置身于当今时代中,那些惶惑与开解的时刻。今年已届花甲的先锋派代表作家——格非由“人生中的阻碍是对生命的一种提升”,谈到他对人生本然性的理解:“人生就是苦乐均等的”;谈到他对幸福的看法:“幸福是对责任的自觉承担”;进而谈到他关于冒险、生存、自由、勇敢等人生关键词的解读。与其说作家格非带来了一堂“文学课”,不如说他给到场的年轻粉丝上了堂人生“哲学课”。
写作《登春台》的初衷是什么?格非表示,从对社会考察的层面而言,这部小说的构想之一,是要通过“联系性”来描述人们所经历的不同时代。
格非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经历4个文明时期,分别是狩猎文明时期、农耕文明时期、工业文明时期以及人工智能时期。他作为60后,同时经历了除狩猎文明之外的3个时期,“在我7岁之前,居住的镇江丹徒没有公路,灌溉用的是水车,没有通电,点的是油灯。七八岁之后,开始有现代文明了,有了拖拉机和柴油机,也开始通电了,经历了从农耕文明迈向工业文明的进程。现在第三个时期,人工智能大数据的时期开始了,并且呈现几何级的增长,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被科技的进步所影响。”
“如何来描述我的一生的生命过程?当然有很多切入角度:可以从工具使用、劳动分工等不同角度来讨论人类的发展史。但我在《登春台》中用了一个非常小的主题,就是联系性。”什么是“联系性”?格非解释道,他小时候生活的农业社会就是一个熟人社会,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联系性简单、单纯,后来,他到上海求学,见到了很多来自不同地区的人,他与世界的联系性逐渐变得复杂,进入人工智能时期,人与人之间加速地出现了更多“联系性”,其中很多还是即时性的。
格非认为,如今“联系性”的改变让人们的交往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并没有缓解人们精神上的孤独感。这种“联系性”到底意味着什么?又对人们的生活和人类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格非表示,这正是他试图在《登春台》中所探讨的问题。
格非,他在2019年获得茅盾文学奖,这位来自中国镇江东乡,自称拥有“农民的世界观”的作家,谈到他对“幸福”的理解时,认为其实在“现实性”之外,还应该考虑“本然性”,“人的‘本然性’就是苦乐均等。有多大苦,就有多大乐,这就是人的‘本然性’。”
“我经常引用瑞典一位作家拉格洛夫对幸福的定义,我认为这是全世界所有关于‘幸福’的定义里,最让我心悦诚服的——幸福是对责任的自觉承担。”
格非送给到场的年轻人一句法国艺术家杜尚的名言,这句话也曾对年轻的格非产生很大影响——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真正重要的。格非表示,他有时候坐在家里,只需要一杯茶,一个很小的房间,就可以坐一个下午,他感到很幸福、很快乐。
对谈结束之后,格非还送给现场年轻人另一句里尔克的名言:“生存是绝对的冒险”,“在这个前提下,我对年轻人有一个建议: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只有一样东西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勇敢,只要勇敢就够了。”
据了解,大约5年前,格非有了写这部小说的念头,等到小说面世,他也来到了花甲之年。比起具体的故事情节,这一次他在小说结构上注入了更多的心血,他希望把4个人物的故事写成同一个故事,让各部分彼此镶嵌在一起,同时不去破坏每个故事自身的明晰性。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在这一小说结构背后传达出某些思考——它们有关当代人的欲望、情感、彼此关联、时间危机、生存困境等等。
《登春台》首发于《作家》2023年第8期,并由译林出版社推出单行本。格非自己作为纯文学写作者,在创作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很好的规避。不管是他早期先锋实验风格的中短篇小说《褐色鸟群》《迷舟》《相遇》等,还是近些年长篇小说代表作——“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以及《望春风》《月落荒寺》以及最新出版的《登春台》,都表现出极强的思考性,同时在写法上也有很明显的创新拓展意识。
当代青年作家双雪涛认为,“格非的小说都在强烈地与时代共振,我们其实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格非说:“现在认为文学是我在思考生活时的主要媒介。写作并不是说把思考定型的东西写入作品,它本身就是一种思考方式。因为只有在写作时,那些你原先根本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才会一点点地从黑暗中呈现出来。”
新书目录前,留了一段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的哲言思语:“在那里,最响亮的闲言与最机灵的好奇‘推动’着事情的发展;在那里,日日万事丛生,其实本无一事。”封套背面写着“众人熙熙,如登春台”,格非介绍书名由来,在阅读高明教授《帛书老子校注》(第二十章)时,决定用“登春台”3字为书名的。但后来因为原先的《春尽江南》《望春风》书名中都有一个“春”字,就改了一个题目。稿子交到出版社后,责编认为还是原来的题目好,格非给朋友们打了一圈电话征求意见,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登春台”合乎开篇俯瞰众生、凝神沉思的视角,更好,于是就用了现在这个书名。
格非在《登春台》新书封套勒口仍按旧制自署“江苏丹徒人”,其实镇江尤其是镇江(丹徒) 东乡(丹徒县撤县设区之后不久,东乡大部分乡镇划属镇江经济技术开发区)不仅是他的“衣胞之地”,也是他几部重要作品的“文学原乡”。前几天,格非欣然应嘱给家乡读者在新书扉页题词“心归故里”。小说中不仅出现了家乡风物“水泼蛋”“蛋瘪子”“翘嘴白”,原县锡剧团《双推磨》,乡镇地名“新丰”等,还在某处摩崖石刻上出现一句冷峻的诗句“自从三宿空桑后,不见人间有是非”,巧妙地将镇江老乡、晚清讽刺小说《老残游记》作者刘鹗的诗句镌刻于故事场景里。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得主何平说:“ 格非之于家乡,是痛失,是爱意,是悲悯,也是时间绵延和生生不息。”《登春台》责任编辑、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袁楠评这部长篇“是非常体现格非思想和文学特质的一部小说,丰盛又精巧,古典又现代。百转千回的乡愁,不仅是作家的空间,也是他的时间。”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