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8日
第11版:芙蓉楼

蒲草芯

□ 彭梦宁

只要不是双休日,早晨把孩子送到学校后,我都会直奔离家不远的菜场。倒不是想当什么模范丈夫,只是觉得买菜这活计比点菜快乐多了,根本不用在乎他人的喜好,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像近段时间,一见平素比较稀罕的蒲草芯,我就立马买上一大把。

小时候,很多野塘都长有蒲草,但很少将其与吃联系起来。蒲草是一种依水而生的草本植物,一到万物萌生的季节,它们便肆无忌惮地拔节生长,一簇簇地随风摇摆。炎炎夏日,总是在那百无聊赖的午后,我们一帮小伙伴,打着赤脚,四处闲逛,在野塘周围找寻快乐。突然,有人尖叫:“快看,胡蜡烛!”我们便争先恐后地跳入池塘,将那些形如蜡烛的小东西摘下来,像缴获战利品一般兴高采烈。

胡蜡烛是家乡方言,它学名蒲棒,也称水蜡烛,是蒲草结出的果实,乃指头粗细的一根细棒。叫法虽有不同,但我更倾心于胡蜡烛之谓,因为成熟了的蒲棒,呈棕褐色,远远望去,就像拜堂成亲用的红蜡烛。胡蜡烛软绵绵、毛茸茸的,表面结了一层细腻厚实的蒲绒,将它们晒干后,淋上煤油点燃,在夜间一闪闪的,比荧光棒还过瘾。胡蜡烛还可入药,如果手指不小心划破了,揪点蒲绒仔细地敷在伤口处,一下子就把血给止住了,药效堪比云南白药。

蒲草还能编席,爷爷将蒲草割回来,晒上几个太阳,柔韧修长的蒲叶就派上了大用场。凉席破了,爷爷便抽出几根蒲草,左折右弯,上下翻飞,破损的凉席很快就完好如初了。夜晚乘凉的时候,睡在上面,清凉中透着清香。高中时学《孔雀东南飞》,好多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但里面的诗句至今记忆犹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年少不懂爱情,除了想着法子玩,还会变着法子吃。与荷类似,蒲草的根茎一半在水面上,一半在水面下,如果连根拔起,就会发现底端颜色泛白,稍一用力便可折断。与藕带不同,蒲菜的根茎由叶鞘抱合而成,如果一层层剥开,里面有一段嫩黄色的蒲草芯。

其实,蒲草芯生吃味道一点都不好,满嘴的纤维感不说,还有一股苦涩味儿。有的小伙伴默默地剥上一大把,用蒲草捆好了带回家,说可以让家长做成一道菜。有样学样,从此以后,我们关心的不再是胡蜡烛,而是餐桌上的蒲草芯。蒲草芯确实与众不同,尤其是那股清香之气,非其他菜肴可比拟。新鲜的食材,无须复杂的烹饪方式,将蒲草芯折成小段,放入锅中加少许食盐,随便翻炒几下便可装盘。

“新蒲入馔酒频携”,蒲草芯入菜,早已有之,《诗经·大雅·韩奕》中的“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其肴维何,炰鳖鲜鱼。其蔌维何,维笋及蒲”,就生动记载了韩侯觐见周宣王离京路过屠地时,受到当地官员以蒸鳖煮鱼、竹笋嫩蒲热情款待的情景。“其形似茭,其味似笋”,便是蒲草芯最鲜明的特点。明朝正德年间,在陕西做官的淮安人顾达曾作《病中乡思》一首,诗曰:“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有些菜,尤其是那些乡野之物,一旦吃过了,便会一直挂念。味蕾上的重逢,丝毫不亚于故友相拥,野味里从来不缺乏人生况味。何况,蒲草芯还是一种养生菜,具有清热凉血、利水消肿、去火除烦等功效。

老实说,看到菜场卖蒲草芯,我在欣喜之余,还是感到十分疑惑,毕竟最近这些年好像没怎么看到它们的身影了。城镇化进程的加快,除了满目尽是钢筋水泥,还有日渐干涸的河流沟渠。有些鱼,游着游着就不见了;有些草,长着长着就消失了;有些味道,吃着吃着就只剩下了回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蒲草芯,它们来自何方,又将会停留几时,我不想去追问,也不敢去探访,只想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无论是何种情形,以后吃蒲草芯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能够多买一次就买一次吧,能够多吃一回就吃一回吧。

从明天起,我也要关心粮食和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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