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 川
邻近小区的这条马路,我一直喜欢,尤其这个季节,两旁虬曲繁茂的香橼树,绵延数里,给人一种幽静深邃之美。有月的夜晚,地下漏着点点柔和光线,树丛里的金果影影绰绰,清幽香气混合着深秋蛩鸣漾在街头,树下静走,冷不丁一只,软晃晃地落在头上,像被小人儿肉掌噗地一点,又弹跳着滚在脚边,让人既惊且嗔,陡生莫名的亲近。
香橼我是很早就认识的。老家院子里有一棵,深秋一片灿黄,不仅结的果多,个头还大,像一只只被谁提在半空的小皮球。小时候以为是什么新品橘子,从青到黄到成熟落地,都尝食过,酸得眉头打结。就此认定,此乃橘橙之冒牌货,徒有外在,只是其果之美其味之香之幽,让我日日流连,欲罢不能。举家搬来此小区住,正是秋天。当初坚定选择这里,也是看重这里的香橼。觉得与之靠得近,便与故乡挨得紧,心神亦可相通,易得安宁。
近读作家庞余亮的一篇文章,他说香橼可吃,并以云南人吃香橼及清代扬州民谣里出现“香橼果脯”予以证明。而且,他还以身试吃,说“10月底那个星期,北风未起时,香橼向阳枝头成熟的”可以“随摘随吃”,言之凿凿。然而我并不信,一月前便开始坐等,终至“10月底那个星期”匆匆摘了向阳枝上的一枚,试尝一口,舌头酸涩得不想吃饭。黃蓓佳说他是“馋孩子”,看来并非调侃。这里的馋,是敢吃,重体验。吃货则不然,有选择,重在合己,是种贪。
以我经验,嘴巴野泼馋人,往往身子实,道行也深,就像说“花生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的那位先贤,真的惊为天人。只是他人吃得并非人人吃得,心中艳羡又难免不服。楼下王大爷向来喜茶,每天杯不释手。所泡之物也是应时变换,之前绿茶,花茶,枸杞,柠檬……今见之则不同,薄片沉浮三四,清汤可人,问之,答曰:香橼茶。于是决定一试,以遂遗憾。
但不吃香橼一点也不妨碍我的喜欢,就像这座小城喜欢种植香橼一样,喜它春夏枝叶的灵动、飘逸,秋冬果子的敦厚、沉实,尤其香味温润如玉,那种柑橘家族特有的芳香,溢满清秋静气,丝毫没有春花的骄纵恣肆,锐利灼人的嚣狂。我将它们请在车里,每日早晚缠绵一番,能让好心情保持一整天。
说起来真是与香橼有缘。新单位院子中央也有一棵,平阔之地,孑然独立,大有风人之致。每次午休时我都要到树下转转,仰望,跳摘几只,与同事分享。案头一放,便是清供。有时候看他们翘兰花指捏细牙签戳孔生眼,凑鼻细嗅,便偷偷发笑。
香橼可以卖钱,十元三个。一日倚石桥栏赏月,忽听得有人叫卖。哦,难怪夜色中常见人树下采摘。一人手电照树,一人持篙轻挑,一人跟着滚落的香橼追。看他一下一下地蹦跳,顶而不得的笨拙模样,我便想起白天阳光里的那只小猫,为咬住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旋转,旋转,终因不能而无奈地停下,仰天发出悲鸣。他们的穿着和话音,表明他们不是本地人。
他们这样做,无疑是为了生活。这世上谁的心中还没有个牵挂暗结着隐痛?何况,这么多香橼,挂树上是风景,落地却是垃圾。好在小城宽容,扫街工也仁慈,清晨捡拾了排在护台,让人自取,也是给香橼一个好去处。记起一句话:看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只要看看它对弱者的态度就行。没有粗暴驱离,而是伸手帮一把,这种朴实厚道,有情有义,让香橼安心扎根,也让异乡客找到家的归属。
昨日散步夜归,再次遇见他们。我停了下来,看他们忙碌,跟他们聊家常,并且答应他们,我会每晚来此捡了装袋,放在附近某某家。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报以羞涩欣慰的笑,憨憨的脸膛透着隐隐的欢喜。装袋,扎口,跨车,挥手……凉月微风,车过涟漪,脆亮的口哨声伴着身影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