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勇

程康庄（1613—1679），字坦如，别号昆仑，明末清初山西武乡（今山西省长治市辖县）人。程康庄以诗文著称于世，在古文上与归有光、王猷定、侯方域齐名，并称为“四大家”，在诗歌上与吴雯、王含光并称为“清初三诗杰”。程康庄是明代有着“天下廉吏第一”的崇祯时工部尚书程启南的嫡孙，其父程嘉绩是程启南的长子，曾任太常寺典簿、左府都事、刑部员外郎等，为人端方廉正，后辞官归乡，课子教孙，卒后崇祀于乡贤祠。

程康庄天资颖悟，学问渊博，年未冠时，随从祖父读书于京师，文名动公卿，一时文坛耆宿如古文家“临川四才子”之陈际泰、罗万藻等均交口赞叹，国子祭酒倪元璐、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钱谦益等皆引为小友。崇祯七年（1634年），程康庄师从复社成员、山西学政袁继咸，与傅山、薛宗周等同学于三山书院。崇祯八年（1635年），程康庄通过拔贡考选成为国子学监生。次年，袁继咸蒙冤，程康庄与傅山等联名上疏营救，冤案始得昭雪，一时传为佳话。崇祯十二年（1639年），山西己卯乡试闱中同考相要约，有能得程康庄卷者，当凑十万钱置酒为贺。然而，程康庄命运不济，未能中举。明末甲申之变，为避战乱，程康庄隐居山谷以免。乱后复归，教授诸弟及子侄。

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程康庄由选贡生任镇江府通判。其时镇江新设军镇，通判职当赞理将军幕府。“时海氛甫靖，兵民杂处。右民则兵哗，右兵则民病。康庄恩威并用，民怀兵慴。”（乾隆《武乡县志·文苑传》）当时，程康庄虽然年近六十，仍然办治吏事如精壮少年，处事公正，兵民安泰，对清初镇江社会的稳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钱谦益《自课堂集序》：“（程）司空之孙昆仑使君应玄纁之聘，筮仕京口，清声异政，与其渊才雅思，金春玉应，腾涌于金鳌、铁瓮之间，余窃喜司空之有后，可以为善类之劝。”（见程康庄《自课堂集》）程康庄在镇江为官，与镇江府同知吴淇共同佐郡，吴淇择客严，而程康庄交客广。程康庄于军府之暇，常与诸文士诗歌唱酬，四方名流相过从者甚多，置酒高会，吟啸于镇江山林之间，在金、焦、北固、八公、黄鹄诸山都留下胜迹。

程康庄《第一江山记》：“梁天监中，武帝尝幸此，赐二铁镬，中储水以饮僧众。……又御书‘天下第一江山’六字，久之，漫灭破耗矣。镬亦仅存焉。今门榜六字乃宋淮东路总管延陵吴琚所书。……董文敏（其昌）称六字为江以南第一名榜。虽克所愿，而风掣雨蚀，木书有暗。余俾人挈置其下，就如松铅意戢势珍，复见旧时之所贵，仍揭之楣。时宋君射陵寓润，工书法，遂乘原字双钩惊鸾之美，视昔有加。余捐赀勒石。”今日所见北固山“天下第一江山”石匾，即是程康庄捐资玉成。

程康庄与王士祯兄弟多有唱和之作。《乾隆镇江府志》卷三十四《名宦·程康庄》：“时王祭酒士正为扬州推官，吴总制兴祚知无锡县，倡导风雅，俱能大致天下之客。而京口之馆舍，宾至如归，与两地相望。论者比之为三君焉。”王士正即王士祯，原名王士禛（清人为避清世宗胤禛名讳而改），二人将作品置于诗筒中往来传递，时人称为两“诗伯”。吴伟业《自课堂集序》：“（程昆仑）与诒上（即时任扬州推官王士祯）邮筒唱酬于烟江相望之内，尝登焦山，披草搜《瘗鹤铭》遗迹，为冲波撼击，缺蚀不完，别购善本磨悬崖而刻之。拉贻上同游，相视叫绝，凭高吊古，各赋一章纪其事。江干之人艳称之。”程康庄有《王贻上诗序》：“王公贻上诗英绝，为世称首，莫不交口诵之。……余倅润州，两人时晤语如畴昔。”程康庄与王士祯初识于京师，复见于江南，交谊甚笃。顺治十七年（1660年），王士祯造访程康庄，二人同游京口山水。清初陈维崧编《今文选》卷六载王士祯《鹤林寺题名》《招隐寺题名》《竹林寺题名》《金山题名》《焦山题名》《甘露寺题名》《生生庵题名》七篇短文即作于此时，《招隐寺题名》称“庚子仲冬月，同昆仑子来游。时红叶满山，石骨刻露，泉流萧瑟。”又《生生庵题名》尾署“时顺治十一年冬十一月”。程康庄与王士祯之兄王士禄亦有唱和之作。王士禄《程昆仑招集万岁楼》七律：“千寻江阁引诸峰，多景登临策短筇。参佐风流如谢朓，楼台潇洒似王恭。三年梦里西津雨，半夜灯前北固钟。明日芒鞋别君去，城中遥望白云重。”（清陆次云辑《清诗选》选录该诗“千寻”作“十录”。）王士禄工于诗，于唐代诗人中，独爱孟浩然。王士禄于康熙四年至康熙六年在杭州、扬州参加了“江村唱和”“广陵唱和”，《程昆仑招集万岁楼》盖即作于此时。

程康庄《吴吟序》：“余倅润州七载，岁一至平江。”《江上草序》：“润州当江南山水之胜，江流浩溔，岩窔屹崒，削成而孤立，为世所独绝。……余来八年于此，欲尽得而览之，以歌咏其盛。”《乾隆镇江志》卷二十四《参佐·国朝·通判》载程康庄于顺治十七年（1660年）任，其后吴璆、徐鸾皆康熙六年（1667年）任。据此，程康庄在镇江为官，实居八年。在镇江留下了《金山寺》《焦山》《甘露寺》《润州刘司李环山堂》《万岁楼》《鹤林寺》《竹林寺》《长相思·望焦山》《念奴娇·万岁楼春望》《桂枝香·润城怀古》《焦山古鼎诗跋》《瘗鹤铭跋》等诸多诗文。后程康庄因功升为安庆同知，又左迁陕西耀州。程康庄喜购书，所余俸悉买书以归。乾隆《武乡县志》卷三《文苑传·程康庄》称：“武最僻，书称难觅。今藏书家最富者，莫如康庄后裔。邑所无者，士往往得借观，曰：‘此昆仑先生之宦囊也。’。”可见程康庄遗泽远被。

程康庄为古文词“古健有法，尤长于碑版之体”，著有《自课堂集》（山右丛书初编），收文集一卷、诗余一卷、诗选一卷，《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2册影印出版。又有《衍愚词》一卷（国朝名家诗余本），《昆仑草》一卷。程康庄诗、词、文俱佳，清人多有好评。王士禄《自课堂集序》：“（程）昆仑以文章名海内，乃点笔为诗，诗工，倚声为词，词又工。其《衍愚词》四十余篇具在，亦可见其才大而无不宜矣。”钱谦益《自课堂集序》：“观昆仑之诗文，才气横溢，词源倒流，如喷泉之涌出，如龙气之直上，徐而按之。辞有体要，文有原委，不骋奇于篇什，不求工于字句，如武库之有五兵，如玉府之有六玉，井井乎其行列也。离离乎其相属也。进而扣所有，愈出而愈不穷也。……昆仑之学，其发源于乃祖远矣。”今人整理有《程昆仑先生诗文集》（李雪梅、李豫点校，三晋出版社2008年版）、《程康庄集》（李雪梅、田梅点校，三晋出版社2017年版）。

清初陈维崧整理明及清初诗、古文，批阅不下数千百卷，而诗仅得十家，古文四家，程康庄诗文皆列其中，读者咸推为确评。陈维崧编辑选评《四大家文选》（康熙六年刻本），收《程昆仑先生文选》四卷、《程昆仑先生诗选诗余》两卷。何洯《四大家文选序》称“陈子其年（维崧），淹贯六经，兼综于周、战国、先秦、两汉，以缵绍于唐、宋八家，而博览于前明以来诸子之文，因集四家文选。”陈维崧《四大家文选序》称：“数人者，其时不同，地不同，生平仕宦与否亦大不同，而文章可传则同。即其为文章，昆山（归有光）以柔淡胜，得之欧；归德（侯方域）以灏博胜，得之大苏；南昌（王猷定）以峭健胜，得之老苏；武乡（程康庄）则以险绝胜，得之柳，亦微有不同者。至其文以载道，则无不同也，故曰：文章可传则同。”可见归有光、王猷定、侯方域、程康庄四家之文都体现了儒家“文以载道”的精神传统。

名家硕儒为官于镇江，宋有柳开、范仲淹、明有茅坤、清有程康庄等，皆能以文载道，他们创作的名篇佳作，脍炙人口，传诵千古，亦镇江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