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光潜
这里的石头是有表情的。它的表情与溪有关。
每年总有一两趟,或春天,或秋季,我要到木兰溪,洗濯心灵,荡涤尘埃。走在潺潺溪畔,那些超脱凡尘的声响充塞耳畔,鸟鸣,虫嘶;泉声,风唳……晚霞飞金,或晨光漫射,心情总是搁在溪边,落在溪石上。
水流花放,这是春天溪与石演绎的最美丽的故事开端。多少憧憬,多少激动,多少既定的目标,一起追随春光,伴随流水,走向山外,一路辗转,一路跌宕。石,变得柔情,变得凝重,既相送水流,又坚守足下。那些染绿的小草,那些清湛湛的苔藓,在春光中变得明媚、娇羞,或张口深呼重吸,或低吟浅唱。生命在温情的溪流中,在厚重的岩石上,绽放出永恒的美丽,生生不息,永无止境。那片在春水中摇曳的草叶,正悄悄地搔到我的心尖上……
云在上,岚在下。云离溪很远,岚就成了溪的手帕。我曾经在船峰山的巅峰遇到一眼泉水,汩汩而淌,无意张扬,却令我感动。它的上面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似船非船,也许这就是船峰山的来历吧。我在《望山跑死马》中记录过追寻船峰山的心路历程,但毕竟未果。望着泉眼,感受涓涓细流,仿佛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循着细流蜿蜒而去,穿越岩罅,忽然露出坡地,旁边恰是一株老树,绽放新芽。我不自觉地跟随溪流下了山。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那些浮云与我擦肩而过,那些在风化岩中流淌的清溪,摇醒了一棵棵青葱的菖蒲,它们是石的伴侣,更是溪的守护神。
秋叶飘零,水寒石瘦,也是溪最美的时辰。水落石出,一定是这个季节开始被人发现的。盛水季节,石展现出溪的晶莹剔透与冰清玉洁。在溪的浸润下,石变得有声有色,从不同的角度,可以感受到不同的气质,或俊美,或瘦雅……秋天,在石的怂恿下,溪开始将能量传递给更需要水分的植物,溪瘦了,石也瘦了,但溪并没有离开石,它仍然在石根下盘桓,虽然细弱,却仍然坚持流淌——流淌是溪不懈的追求。石,棱角分明,从折射的幻视中恢复它的本来面目。这才是真正的石!往日里,在溪流的环抱中,石总是听从溪的安排,呈现溪及其周边一切美丽的映像。
聆听溪石,往往可以解读山野的情趣。溪说,你这么永远地守护,好让我感动。石说,即使你枯竭了,我也要为你守住家园,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是的,即使溪暂时离去了,云游天国,但它的根还在石下的那片土地上。
落叶开始飘零,被风卷到溪畔,落到石边,溪用柔情褪去它们的疲惫不堪。落叶归根,它们的根就在溪畔。时光肢解了一切,包括落叶。它们在浅浅的溪畔积淀,与大地融为一体,形成浮泥,而浮泥中含有丰富的矿物质。
浮泥难留,大多被溪带到了远方。浮泥的梦想不在山野,而在田园。每一次送别,都是泪水涟涟;每一次离去,却满心欢喜,因为它的到来,总有一块土地不再贫瘠。
溪流传着山的神奇,而石守护着山的密码。鸟飞过,溪知道。鸟语是溪的心跳,更是生命传承的叙事诗。
树梢上有溪的眺望,白云间有溪的飞翔。
溪的生长与季节有关。丰沛时,它化作訇然瀑布,飞流直下;瘦弱时,它残身自卫,也一样尽显风流——哪一片落叶里没有它的踪迹与抒情?即便是冰挂岩石或凝结溪草的冬季,溪仍然在石根下取暖——石的胸膛里永远迸发出催人奋进的力量。
多少年来,多少人临溪歌唱:我愿意是溪流,从你身边走过,化作一朵弱弱的浪花,不经意,却很执着;化作一道彩虹,即便稍纵即逝,也要为你美丽一次。虽然少有磅礴气势,却永远为你含情脉脉。很少有人赞美溪畔之石,忽略石的表情。其实,石的表情即是溪的愠喜之色。
流连木兰溪,缠绵于此。朝阳里的木兰溪,充满着诱惑;夕阳下的木兰溪,洋溢着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