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长富
镇江焦山的历史上,长期以来存在的至今仍亟待厘清的重要问题,除了它本名“谯”还是名“焦”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是,焦公祠里的焦公究竟是本名“先”,还是本名“光”。前一个问题,笔者已有小文述及,这里要探讨的则是后一个问题。
文献表明,焦公名“先”在前,名“光”在后
对于焦公的名讳,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本名“先”,另一种说法是本名“光”。谁是谁非?
对于焦公的名讳,从今存历史文献看,最早是见于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管宁传”所录文献的记载。该书所录《魏略》说“先字孝然”,所录《高士传》说“世莫知焦先所出”,以及《魏氏春秋》说“故梁州刺史耿黻以先为仙人也”,也是称焦“先”。而且,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所编成的《太平广记》(参《进太平广记表》)所录《神仙传》仍说“焦先者,字孝然”。由此可见,焦公名“先”要早于名“光”。他当是本名“先”。
然而,对于焦公的名讳,论者或据《太平御览》所录《高士传》作“焦光”,就认为焦公本名“光”。个人以为,《太平御览》一书,其传世刊本,正如《四库全书总目》引明代胡应麟《经籍会通》所说,“海内抄本虽多,辗转传写,讹舛益甚”,因此不排除“光”是误书的可能。这一误书,从宋真宗梦见的是“焦光”看,很可能在《太平御览》或其前已经出现。不过,即使“御览”原本作“光”,也只是显示当时出现了误作“焦光”的情况,并不足以证明焦公的本名是作“光”而不是作“先”。之所以误作“光”,当如《嘉定镇江志》所说,是“‘光’‘ 先’ 字略似”而产生的误书。今天看来,“先”字草书和行书容易误作“光”,但“光”字却不易误作“先”,因而“光”是“先”之误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论者可能会说:《嘉定镇江志》卷六“焦山”说《润州类集》称“旧经言焦光所隐,故名”,“旧经”应是唐朝人编的《润州图经》,这不是表明唐朝人就称“焦光”吗?个人以为,从“焦光所隐”是在宋真宗敕封焦光于焦山后就可以看出,所谓“旧经”,当是指撰成于宋真宗敕封焦光于“樵山”以后的《祥符图经》,如果以为是唐人所作,显然错误。因此,说唐朝人称焦公为“焦光”,根据错误,说法也错误。不过,《祥符图经》作“焦光”,却显示宋真宗以后,宋人已开始流行称“焦光”。至于米芾所撰《焦山普济禅院碑》作“光”,此文也作于宋真宗敕封“焦光”于焦山后,更不能据此证明焦公本名“光”而不是名“先”。
焦公“字孝然”表明,他本是名“先”
我国古代的成年男子往往是既有“名”,又有“字”。“名”与“字”在意义上是相关联的。例如杜甫之所以字子美,是因为“甫”在古代是成年男子的美称。从焦公的情况看,他“字孝然”,对这一点论者未见有不同说法。而所谓“孝”有“善事父母”(《说文解字》)之义,“先”指“祖、父已殁”(《康熙字典》),是对已去世者(包括父母)的尊称(《辞海》)。可见,焦公名“先”,当有怀念父母等先辈,对父母等尽孝道之意。“孝”与“先”在词义上是相连的。但“光”与“孝”在词义上并没有关联。由此又可见,焦公的名讳本来当作“先”,并不会作“光”。正因此,从有关文献看,凡是作“焦光”的都不称“字孝然”,也就可见焦公的名讳本来是作“先”,而不会作“光”。
今天看来,从编成于太平兴国三年的《太平广记》所录《神仙传》仍作“焦先”,但编成于太平兴国八年的《太平御览》(参《辞海》)所录《高士传》作“光”看,很可能由“先”误作“光”是始于北宋前期,产生重要影响的则是供皇帝“御览”的《太平御览》。在这种情况下,其后不久,当曾读过《太平御览》的宋真宗在梦见焦公后只会想到“焦光”,大臣们也只会想到“焦光”,也就容易理解了。
宋真宗感“梦”,
封焦公于焦山,定名“焦光”
如果说焦公在隐居“河之湄”时期的正式名讳当作“焦先”,作“焦光”属于误传,那么焦公在被封于焦山之后,他的正式名讳就当作“焦光”,作“焦先”只能说是本名。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则是缘于宋真宗的那个“梦”。对于此事,宋真宗在《赐汉隐士焦光明应公敕》中称:“迩者染疾未瘳,忽梦老人入殿,自谓‘东南隐者,持丹奉献’。梦觉,即愈。询之近臣,曰:‘光乃汉末高隐,遨游天堑,洞隐樵山,甘贫乐道。昔以三诏不起,廉洁自持……’封功报典,理之所宜。凡本山田地差役,一概优免;有司春秋祭奠,以为永锡之报。无负朕意,副所愿焉。”(录自《光绪丹徒县志》卷五)从敕文可见,宋真宗梦见“焦光”之所以封“焦光”于焦山,是由于他梦见的老人“自谓东南隐者”,“近臣”以为此人就是“焦光”,认为焦光曾“遨游天堑,洞隐樵山”,而古人所谓“天堑”是指长江,长江下游是北宋王朝的东南地区,古人称为“樵(谯)山”的焦山恰好正处于东南地区的长江之滨,因而认为是焦光曾经“遨游”至长江下游的隐居之地焦山。于是宋真宗封焦光于焦山为“明应公”。从敕文可以看出,宋真宗君臣本来不是不知“焦光”隐居于“河之湄”,只是由于宋真宗所梦,因而认定焦公后来又曾隐于“樵山”,于是封“焦光”于焦山。这一情况除了显示焦山古代曾名“樵(谯)山”之外,又反映了焦公的名讳在北宋前期特别是可能在《太平御览》中被误作“焦光”以后,已被朝廷正式定名为“焦光”。在这种情况下,今天看来,对于“焦先”与“焦光”的联系与区别,不妨理解为:隐居于“河之湄”的焦公的名讳当作“焦先”,作“焦光”属于误传;而被封于焦山的隐士当作“焦光”,“焦先”则是焦公的本名。二者有联系,又有区别。
说到这里,还需要指出的是,表面看来,宋真宗梦见焦光治好了他的病,就敕封焦光于焦山,似乎有点“轻率”,但事实上,从当时的情况看,他这样做是有他的政治“深意”的。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根据元代佚名所编《宋史全文》的记载,宋真宗做了皇帝以后,曾“封泰山,祀汾阴,躬谒陵寝”,不止一次宣扬他梦见“神人”,“神人”对他说:“当赐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来日复当赐天书于泰山”;还曾梦见神人“传玉皇之命”。而且,他又喜欢提拔“草泽”之士,曾“召草泽魏野”,诏赐“钱塘隐士林逋”。他这样做,显然是要显示他是一个神灵护佑、重视人才的圣明天子。在这种情况下,他梦见隐士焦光,认为焦光治好了他的病,因而敕封焦光于焦山,实际也是在借此事宣扬他是神灵保佑的圣明天子。由此看来,对于宋真宗敕封焦光于焦山一事,说他相信鬼神可以,但如果以为此举未免“轻率”,却不符事实。
今天看来,宋真宗敕封焦光于焦山,虽然存在上述情况,但这件事却使得古代镇江在南山隐居有著名隐士戴颙之后,又在“北水”多了一位著名的隐士,从而更加凸现了古代镇江的山水之美,丰富了古代镇江的文化氛围,同时更加使得长期以来“隐而不显”的焦山,在丰富了隐逸气氛的同时,又增加了更多的吸收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文人雅士登临游赏,从而成为镇江江边三座名山之一,与北固山和金山相媲美。从这种意义说,宋真宗敕封焦光于焦山,对于焦山的发展确实是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