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读《清史稿》《清代通史》《水窗春呓》等书,看到一则乾隆的军机大臣、战功显赫被封为嘉勇郡王的福康安,被小吏敲诈勒索的故事,感慨良多。
史料记载,1788年,廓尔喀(尼泊尔)入侵西藏,攻到了日喀则。驻藏大臣保泰软弱退缩,乾隆皇帝大怒,遂派福康安率军迎击廓尔喀军队。福康安不愧清朝名将,率部在雪域高原苦战一年多,终于打败了廓尔喀军队,并挺进到廓尔喀境内,迫使廓尔喀国王退出劫掠财物,许诺永不入侵西藏。乾隆帝龙颜大悦,授福康安为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侍卫内大臣,加封忠锐嘉勇公。
满朝文武皆仰视福康安,可就在他风光无限班师回朝不久,一个户部小吏来找他。户部小吏与福康安的官级相差甚远,根本就够不上见福康安的资格。可是这个小吏花了10万两银子,打通了福康安官府上下,此人这天竟站到了福康安府前,呈上名帖,并说是来贺喜求赏的。
“贺喜求赏”?这分明就是来敲诈勒索。福康安大怒,“幺魔小胥,敢向大帅索贿赂乎!顾胆大若是,必有说,姑令其入见。”福康安声色俱厉地问他,贺喜求赏是什么意思。小吏说:“索费非所敢,但用款多至数千万,册籍太多,必多添书手,日夜迅办,数月之间,全行具奏,上方赏功成,必一喜而定。若无巨资,仅就本有之人,分案陆续题送,非三数年不能了事。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明日所奏又西军报销,上意倦厌,必干诘责,物议因而乘之,必兴大狱。”小吏末了还说了句推心置腹之语:“此乃为中堂计,非为各胥计也。”福康安听罢,“大为激赏”,下令粮台拨了200万两银子,作为军需报销的部费。堂堂军机大臣,乖乖地谢了小吏。
是什么让福康安低下了傲慢的头颅呢?是小吏手中的审核权。清朝财务制度规定,所有军费报销都要由户部进行审核。如果户部发现有“以少作多,以贱作贵,数目不符,核估不实”的情况,有权“批驳”,打回去重算。等报销项目户部认为符合要求了,才呈报皇帝御批。皇帝御笔一挥后,户部才给申报部门下一个批文,军费才算报销结束。“幺魔小胥敢向大帅索贿赂”,是因为这“幺魔小胥”有审核权,你福康安再英勇威武,没人敢小视你,可你拿“幺魔小胥”无法,要不他在里面使点幺蛾子,或许“必兴大狱”呢!福康安乖乖给了200万两银子,以求几千万军费顺利报结。由此可见,“部费”源于审核大权。越是大战大工程,审核越是权重如金。以史为鉴,现在,党中央国务院屡屡简政放权,大力推进网上审批、一网通办,我想也是治治“幺魔小胥”之法。
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的账目名实相符,笔笔清楚,“幺魔小胥”也兴不了什么幺蛾子。自清当为先。史料记载,曾国藩平息太平天国后,进京报销军费。户部小吏们知道曾国藩治军严谨,但还是索要40万两银子的“部费”。曾国藩不信邪,板着脸,只同意给8万两银子的辛苦费。户部小吏们也只好乖乖办差。
福康安不一样,他是孝贤纯皇后之侄,一生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喜乘大轿,即使作战,也要轿夫三十六名,轮流抬轿,轿行如飞。轿夫抬累了换班,骑马跟随。《啸亭续录》记载,京城有个无赖,与福康安的家奴是邻居,平日里从家奴吹嘘中了解到福康安重声势,讲排场,所到之处大收地方钱财,就打着福康安的旗号,到州县讹诈,屡屡得手。由此可见,“幺魔小胥”敢索大帅200万两银子,是因为他们清楚福康安的为人。福康安大笔一划,叫粮台送人家200万两银子,是因为这钱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大清一朝,确定各类报销都由户部审核,作为一种财务制度安排,一定是想把牢支出关,而这种制度生出“部费”之瘤,肯定是制度设计者始料不及的。由此可见,制度很重要,关键还在人。十八大以来,党中央狠抓吏治,正风肃纪,老虎苍蝇一起打,是治国理政之必需。时至今日,“部费”当然不存,但名不在实未毕已绝。警惕形形色色的“部费”,制度篱笆要扎得更紧,强化吏治要抓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