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宜英

（一）

风来了。

从波光潋滟的湖面上细细碎碎地轻轻潜入，吹皱湖水的粉面。

从翠绿欲滴的柳叶间婷婷袅袅地缓缓拂过，剪碎杨柳的细腰。

茶来了。

清清透透的玻璃杯，鲜鲜嫩嫩的雨前茶。

一泉十分水氤氲，沉浮之间翠芽碧。屏息凝神细沉吟，只待故人闻香来。

（二）

人来了。

唐代大历元年，镇江附近，扬州驿。

一间雅间内，一位着官服之人和一位着家常服的人在闲聊。那当官的是出任湖州刺史的李季卿，李季卿好茶，途经扬州，得知陆羽正在扬州大明寺，于是邀请陆羽同舟赴郡，这欢迎宴就放在了途中的扬州驿。

席间，李季卿对陆羽说：“陆君善茶天下闻名。这扬子江的南零水也为天下第一名水，今天‘二妙’相聚，可谓千载难逢，岂容错过﹗”

这李季卿口中的南零水在长江镇江段金山附近，唐宋时的金山可是矗立在扬子江心的，那南零水就在这漩涡之中，一般只有在子、午两个时辰内可以取水。倘若深浅不当，或错过时间，都是取不到真正的南零泉水的。

陆羽望了望窗外的江面，面有难色地对李季卿说：“大人雅意盛情，理当奉陪品饮，只是今日风大浪涌，时辰将过午时，恐怕取水有难度呀。”

李季卿立马唤来身边一位办事可靠的军士，备下打水器皿，赶在午时前去取水。过了好一会，才见那军士气喘吁吁地抱瓶跑来，陆羽迎将上去，马上用勺取水﹐但看了一下后用勺扬了扬水说﹕“这水是江水，却不是南零之水，应该是临岸的江水。”

那名军士急了，急忙分辩：“这是我划船取来的水，有一百多人看见我取水了，怎敢说谎﹖”

陆羽看了一眼那名军士，默默地将那瓶水倒出，至一半时忽然停住，又用勺取出水，扬了扬说：“这才是南零的水诶﹗”

那名军士大为惊骇，低下头说：“其实我的确是取了南零的水，可船回岸边时摇晃得厉害，瓶里的水洒了一半，我怕您嫌水少，于是就在江岸边将水盛满。您真神了﹗”

陆羽淡淡一笑：“江心之水味甘，江边之水味淡。而江心之水比江边之水重，沉于底层。”陆羽以桶底之水煮茶，果然甘甜可口，回味无穷。李季卿见此番情景，对陆羽惊叹不已。他恳切地说：“处士有如此眼力，可否对品尝过的水作一评价。”陆羽提出宜茶之水，以“楚水第一，晋水最下”。陆羽排出的宜茶之水二十等次中这南零水排第七，乃天下第一泉也。

（三）

人来了。

南宋隆兴二年，春，陆游到镇江做通判。

“州如斗大真无事，日抵年长未易消。午坐焚香常寂寂，晨兴署字亦寥寥。”胸有鸿鹄之志，陆游的日子多多少少有了些悒悒的注脚。好在镇江有好山、有好水、有好茶，这让放翁的日子里也平添了几分“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的逍遥。“分茶”技巧性很强，高手能用团饼茶末，以沸水冲点搅动，使茶乳变幻出各种花鸟虫鱼的图纹，甚至能幻显出文字，有“水丹青”之誉。

就在这般淡定却又激烈，激烈复而淡定的分茶式的生活中，日子不知不觉地到了秋天。

金兵盘踞淮北，虎视眈眈地瞄着偏安的南宋小朝廷。镇江是江防前线，硝烟的味道在城市弥漫，也在主张收复失地的陆游心中弥漫。所以这日，接到知府方滋的邀请，陆游来到了北固山多景楼。

北固下滨大江，三面环水，登楼遥望，淮南草木，历历可数。此刻陆游的内心涌起阵阵波涛，犹如这滚滚长江水不可遏止地奔腾。一愁，前一年张浚北伐，兵溃符离，宋廷从此不敢言兵。二愁，孝宗奢谈恢复，实则输币乞和，靦颜事金。三愁，自己在镇江做通判，去君愈远，一片谋国之忠，难达庙堂之上。酒酣茶暖，陆游心中似有一团火焰喷涌而出，万感横集，带着酒意，就着茶香，提笔挥毫：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四）

人来了。

明洪武年间的一天，刘伯温一早就上了句容茅山。大冬天的大清早，刘伯温显然不是来健身抑或赏景的。他是来出任务的，这任务是那皇帝老儿朱元璋布置的。

原来就在前几日，朱元璋梦见一条青龙气势汹汹地向他扑来，他惊惶中拔剑自卫，青龙向东南方遁去。朱元璋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淋漓，于是密令军师刘伯温悄悄率人奔赴东南方追寻逆龙形迹。

只见茅山东麓山丘蜿蜒，酷似有条青龙隐伏雪地，他指问随从：“那是何地？”随从答道：“这里古代是汪洋大海，变成陆地之后，一向人烟稀少，至今尚未定名。”刘伯温说：“那里既有青龙匍匐雪地，就叫雪匍吧！”

刘伯温眯起眼，依然没有动，一抹微笑在嘴角勾起。又问随从：“那座山峰又叫何名？”随从循着手指的方向，见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于是回答；“那山叫雾气山，因常年云雾缭绕而得名。”那雾气山在今时叫武岐山，在下蜀镇。

刘伯温回石头城不久，就带人在雾气山上种上了茶树，断当地王者之气保大明皇家家业。这些茶树制成的茶清香润口，回味有甘。

帝王旧事远去，但百年老茶树的故事没完。

1915年，"云雾茶”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奖，这是中国茶叶首次在国际展会上崭露头角。

1982年，中国十大创新名茶“金山翠芽”在武歧山下的下蜀林场研制诞生。1985年通过技术鉴定，列为省级名茶。同年，在农牧渔业部召开的全国名茶评选会上，荣获全国名茶称号。“茶之臻品，谁不思蜀”至此传开。

(五）

人来了。

那提着东坡壶的是镇江常客，茶仙苏轼。

那带着诗稿的是借读焦山的板桥，茶客郑燮。

那翩翩而来的是题写“汉家刘氏茶坊”的茶神米芾。

那胸藏《本朝茶法》的是宋代第一理科男茶人沈括。

……

风来了又停，人来了又走。

茶满了又干，杯暖了又凉。

一泉水滋润着人间韶华，芙蓉楼见证着世事沧桑，有多少江湖人物在这里品一壶香茗，就有多少江湖传说在这里老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