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长富

李涉（生卒年不详）是唐代贞元（785-804）至大和（827-835）年间的著名诗人。《唐诗纪事·李涉》载：“涉尝过九江，至皖口遇盗，问何人，从者曰:‘李博士也。’其豪首曰:‘若是李涉博士，不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赠一绝云：‘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由此可见李涉当时诗名之盛。

李涉为人“乐佳山水”（《唐才子传·李涉》，下略称《唐才子传》）。他曾不止一次来润州寻幽探胜，登临题咏。对于他的游润州，前人未见有具体说法，今人所撰《唐才子传校笺》把李涉在润州所作诗归之于“疑在长庆遇赦及为朝官之后”。但《唐才子传》说他遇赦后曾“访吴楚旧游”，可见他当不止一次游润州。而根据他的生平及所作诗，个人以为，他至少曾三次游润州，他在润州所作诗，也并非一时之作。这里说明如下：

《唐才子传》说：“偶从（《唐诗纪事》作‘早从’）陈许辟命，从事行军。”这是李涉一生唯一一次为幕府从事。《唐才子传校笺》考定此事时间在贞元十九年（803）到元和元年（806）之间为陈许节度使刘昌裔的从事之时。李涉有《奉使淮南》诗说：“汉使征兵诏未休，南行旌旆接扬州。试上高楼望春色，一年风景尽堪愁。”由此诗可知，李涉在刘昌裔幕中，曾奉使到“淮南”即扬州征兵，时间是春天。李涉有《春晚游鹤林寺寄使府诸公》（一作李端诗，但联系李涉《题鹤林寺僧舍》诗，当为李涉所作），诗题“使府”当指陈许节度使府。由此可见，李涉在奉使到扬州后，曾到过润州。他的《题鹤林寺僧舍》作于“春尽”之时，《京口送朱昼之淮南》有“万树山花雨后残”句，也当作于“春晚”，与“春晚”诗当为同时之作。

《唐才子传》说，李涉在贬官“遇赦得还后”，曾“放船重来，访吴楚旧游”。《唐才子传校笺》说此事在长庆年间（821-824）李涉遇赦及为朝官之后。从李涉诗看，他的《润州听暮角》，诗题一作《晚泊润州闻角》当是作于重游吴越之时，诗中“惊起暮天沙上雁”句，表明时令在秋天。而李涉《题招隐寺即戴颙旧宅》也作于“野烟秋色”之时，当为同时之作。

李涉《过招隐寺》说“每忆中林访惠持，今来正遇早春时”，可见他又曾在“早春”游招隐寺。此诗当是另一次游润州时所作。可见，他又曾另一次游润州，过招隐寺，具体时间不详。

从以上李涉诗看，他至少曾有三次到润州，三次都曾游南山。从他的现存诗看，他在多次游润州时一共写了七首七言绝句（除了上举六首外，还有《登北固山亭》）。从《全唐诗》所录与李涉同时的诗人所作七绝润州诗看，李涉所作，不但总的数量领先，而且名篇数量也是领先。

李涉所作这七首七绝润州诗，从内容说，虽大多与山水名胜有关，但其意并不在题咏山水名胜本身，而是以之为载体，抒发复杂情怀，寄寓深远感慨，因而显得题材多样，内容丰富，情真意挚。《京口送朱昼之淮南》虽是赠别，又兼寄远；《润州听暮角》写羁旅之愁，兼写思乡之情；《题竹林寺僧舍》抒写游寺之“闲”，又慨叹“终日昏昏”；《春晚游竹林寺寄使府诸公》写游寺而兼及惜春；《题招隐寺》题寺而兼及思人。总之，它们都不是简单的题咏山水名胜，而是“意在言外”，表现其丰富而复杂的思想感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登北固山亭》。此诗一二句“海绕重山江抱城，隋家宫苑此分明”所写并不在登亭本身，而是写北固山前的壮美险要形势，以及所见扬州“隋家宫苑”，二者表现隋王朝虽有壮美险要的山川形胜，却不免走向灭亡，显示山川形胜不足依恃的道理，以反衬现实。三四句“居人不觉三吴恨，却笑关河又战争”，正面写“居人”即吴地今人却“不觉”三吴亡国之“恨”，把“关河”即中原地区的战争当作笑谈，从而表现了对现实中人们不知以“三吴”及“隋家”亡国之“恨”为前车之鉴的深远的忧虑和哀痛之情，以此来讽喻社会现实。李涉的这首诗，不但是在自己的七绝润州诗中所仅见，而且在同时人所作七绝润州诗中也是绝无仅有，因而很有特色，值得注意。对于此诗，前人未见论及，今人也未见述及，诚为憾事。这里特为举出，以供研讨。

李涉七绝润州诗的艺术特色，借用前人评论《题鹤林僧舍》的说法，是具有“实情近语”的特点。这是他的七绝润州诗所共有的特点。在这些诗中，诗人往往以浅近自然而又凝练恰切的语言，渲染烘托的手法，叙事写景，形象生动地表现丰富复杂的真实情怀，因而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以《润州听暮角》为例，诗人写黄昏羁旅江边怀乡思远，通过江水茫茫，角声哀怨，烘托渲染凄凉愁苦之景象，以“怨思”点醒羁旅思乡之情，又以“沙上雁”闻角声“惊起”而飞去，进一步渲染“怨思”之长，而且以雁之飞去反衬诗人自身羁旅江湖不能归去的哀怨和思乡之情。短短四句话，运用烘托、渲染、对比、反衬等多种手法，含蓄而又鲜明地表现了诗人丰富复杂的情怀。其他六首也都有可圈可点之处。限于篇幅，这里不拟赘述。

最后，说点对《题鹤林寺僧舍》中“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偷闲”和“忙里偷闲”关系的看法。对于“偷闲”一词，《辞海》《辞源》都举白居易《岁假内命……》“偷闲何处可寻春”为例，显然是以为“偷闲”出自白诗；对于“忙里偷闲”，《汉大成语大词典》举黄庭坚《和答赵令同前韵》“人生政自无闲暇，忙里偷闲得几回”为例，显然是以为“忙里偷闲”出自黄诗。

其实，《题鹤林僧舍》作于白居易、黄庭坚之前，诗的前两句“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与诗的末句“偷得浮生半日闲”联系起来看，就是突出其“忙”，整天忙得昏昏沉沉，如同醉酒做梦一般，直到春天将要结束之时，才能够抽出闲空，登山“寻花”。显然，这两句已包含白诗“偷闲”、黄诗“忙里偷闲”之意。由此看来，至少从客观上说，白诗“偷闲”和黄诗“忙里偷闲”都是肇源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都与润州南山鹤林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