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祝诚
刘晶光的学位论文《20世纪以来双渐苏卿故事研究述略》,回顾该故事的传播历程说:“双渐苏卿的美丽爱情故事,肇始于北宋,繁荣在元代,衰落在明代。”并强调指出:“到了明代,不知为何,双渐苏卿故事一下子衰落了。有明一代,以双渐苏卿故事为题咏的杂剧几近销声匿迹……”这一盛极而衰的奇异文学现象发人深思:这究竟是何原因呢?它给了我们哪些经验教训呢?
窃以为,这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要解开这个文学之谜,须从多层面思考、多角度分析。笔者不揣浅陋试析如下。
一是时代社会的变迁。由元入明,不仅是一个王朝的更迭,更造成统治者对文士的看法有所改变。元·陶宗仪《辍耕录》卷五“三教”条有云:“孛术鲁翀(1279—1338)子翚公在翰林时,进讲罢。上问曰:‘三教何者为贵?’对曰:‘释如黄金,道如白璧,儒如五谷。’上曰:‘若然,则儒贱耶。’对曰:‘黄金、白璧,无亦何妨?五谷于世其可一日阙哉!’”从这则“君臣对”可看出:元统治者前期认为“儒贱”无用,故而迟迟未开科取仕。这就造成了士子晋身无门。在这大背景下,文士社会地位低下,在婚姻嫁娶方面,在与商人的争夺战中屡处下风。人们曾引用南宋郑思肖的《心史》以证:“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农民)、九儒、十丐。”然此说史无凭据。而南宋谢枋得《叠山集》又云:“滑稽之雄,以儒者为戏曰:‘我大元典制,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自者,贵之也,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谓其无益于国也。’”可见这是“滑稽之雄”的一种“戏说”。但是,它也不是游谈无根的“妄说”,而是元代前期士子社会地位低下的写照。事实上,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以后元朝始行科举,共16次,史称“元十六考”,考中进士1139人,但仅占元代文官总数百分之二强。
二是创作动因的衰退。入明之后,儒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见元杂剧《马陵道》)的晋升之路渐开,原来“发愤之所为作”的激情动力也随之衰退,因而双苏故事的播咏也由盛转衰了。
三是文学嬗变的演进。文学的发展变化,除了社会大背景的外部因素外,还有着自身的嬗变格律。刘勰《文心雕龙·通变》篇指出:“文律运周,日新其业。”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更明确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由元入明后,原来以“关白马郑王”为代表的元代杂剧,逐渐被以“荆刘拜杀琵”为代表的明代传奇所取代。文学样式的演变是如此,同一题材的剧作同样是“若无新变,不能代雄”。(《南齐书·文学传论》萧子显语)而此时,我国世代累积型文学也正以长篇小说《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为代表,在争夺看客眼球。
四是主角“人设”的裂变。双苏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初期本都是纯正的青年:书生小吏和县令之女。而到了元代,双渐一角的“人设”已演变成了嫖客,苏卿的身份也变成了妓女。他俩的爱情就变得不那么纯真了。加之剧中妓院人物插科打诨、斗噱嘲弄情节更降低了作品品位。这导致故事仿佛中了病毒一般扩散。有些作者又喜做翻案文章。如周文质即说:“人都说桂英痴,则我道王魁是。”(见【双调】庆东原)在套数【越调】斗鹌鹑·咏小卿中,他便说:“判风月所才人记取:将俊名儿双渐行且权除,把俏字儿冯魁行暂时与。”赵显宏、王举之、张彦文等人的散曲中也有负面描写。到了明人胡文焕的《犀珮记》就更将双苏故事演化为一部“节义忠贞四海扬”的烈妇剧乃至神仙道化剧了。
五是乱贴标签的遗患。由于双苏故事“播咏最盛”,引发“士子、妓女、商人间三角恋爱剧”成为一种流行范式,造成了许多低级雷同之作。这乱贴标签的做法,也殃及了双苏剧的播咏。
六是真爱主题的削弱。双苏爱情故事之所以受到人们的追捧,无他,唯因它讴歌了真爱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上述种种做法,无疑削弱了这一主题。反观《白蛇传》故事的成功传播,正在于能尽脱白蛇“妖”气,成就了一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人见人爱的女性。
七是扛鼎之作的缺失。尽管王实甫能在《董西厢》的基础上把《西厢记》推向峰巅,而他的杂剧《苏小卿月夜贩茶船》却未能写成堪比《西厢记》的精品。其他作家同样遗憾未有力作。
八是世代累积的断链。《西厢记》《长生殿》这样顶流的作品,是世代累积、众手深耕的结果。而双苏爱情故事也是世代累积的作品,历经宋元而至明清。却由于上述原因,在没有形成顶流作品之前,就销声匿迹断链了。令人十分惋惜。
今天,我们要吸取前人创作的经验教训,把这个本就深受大众喜爱的故事发掘出来,拂去它身上的历史尘埃,让这颗爱情的珍珠重光舞台。对此,我们拭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