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高小琪

1947年，美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的约翰·卡尔霍恩博士租下一块1000平方米的林地，专门用于繁殖和培育研究用的老鼠。按照他的设想，只要给足食物和水，再加上医疗保障，1000平方米的空间至少可容纳5000只老鼠。他将这片林地命名为“鼠城”，并投入了“创世”的5只怀孕母鼠，准备来一场“模拟城市+模拟人生”的实验。

按照老鼠繁殖速度，每21天可产生5-10只小鼠，一年内达到5000只不在话下。但卡尔霍恩博士很快发现，当老鼠数量达到150只的区间，就不再增加了。老鼠们情愿推泥球、打群架，也不愿意繁殖。

这一现象让卡尔霍恩博士大为不解。他又设计了大小不同的“鼠城”，放入数量不一的老鼠，但结局仍相似，种群不断分化、争斗，一部分老鼠占有了足够的领地、配偶、资源和子女，其他老鼠有些成为刀俎鱼肉，有些干脆切断了和社群的联系，直接“躺平”。甚至有些母鼠会“杀害”自己的孩子，以获得更多领地。

类似实验一直在进行，直到1968年，卡尔霍恩博士设计出了这个实验的最终版本——“25号宇宙”。他将4只公鼠、4只母鼠放入一个底部面积2.7平方米、围栏高1.4米的大正方体。正方体的每一边都有4个直立网状的“隧道”，通往各个居室箱、食物漏斗及饮用水分配，确保衣食无忧。

开局仍是熟悉的路线，8只老鼠在55天后变成16只，在104天之后开始疯狂增长，并且分成不同家族。实验者们在第225天时清查发现，最庞大的家族繁育出了111只小鼠，而最小的家族仅有13只，差距近十倍。

与一切物种一样，庞大的家族建立之后，纷争就不可避免。到第315天时，620只老鼠正为不同家族的荣誉和领地而战，公鼠如果战败则被“灭门”，战胜则获得领地。“25号宇宙”中正爆发一场又一场的世界大战。数量增长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第560天才终于达到这座宇宙的峰值——2200只，距离研究者们的预计差了一半。

之后越来越多的老鼠开始进入“贤者模式”，它们不打架、不占有领地、不交配也不繁殖，它们只是“混吃等死”——反正食物和水是充足的，等到那些参与家族争斗的“强者”们一一死去，它们反倒苟活下来，并且养得白白胖胖，被研究者称为“美丽的存在”。

从第920天开始，所有存活的老鼠都停止了繁衍和社交，它们只是平静等待，等待第1780天最后一只老鼠死亡，整个实验结束。

如果用这个老鼠实验与人类社会相比照，似乎不大公平。但细细分析，又好像说不出什么天壤之别。诚然，研究者考虑了食物、水源甚至医疗条件的无限性，却没有考虑土地的有限性，但如果土地无限扩张，种群就不再争夺了吗？研究者们也探讨了香港的案例，0.026平方公里的九龙城寨可以容纳50000多居民，1平方公里的林场却住不下150只老鼠，难道老鼠比地球上最高等级的灵长类动物的生存需求还高吗？

显然，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作为高等级动物，人类自然拥有其他物种的繁育本能、争夺本能、领地意识，但决定人类发展的，实际上是其他物种永远无法企及的领域——思想领域。卡尔霍恩博士在讨论中提出，人口数量自史前文明到现在已经增加了一千倍，但有效人口密度却没有变化，因为人类拥有很强的社会互动的频率和质量，可以制造“概念性空间”。

所谓“概念性空间”，就是人类靠想象形成的抽象空间。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可能很难理解，但在当下这个时代非常普遍。我们可以在几平方米的出租屋里、狭小逼仄的格子间工位上，通过手机周游世界。尽管这种到达是不真切的，但情绪与体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正因拥有想象的能力，拥有精神构建的能力，拥有憧憬、理想、造梦这些不可思议的本能，以及亲情、爱情、友情这些高级情感的羁绊，才能忍受一切艰难与困苦，忍受恶劣的环境与生存的压力。

也许在未知的某一时刻——联合国预测为2080年——地球的人口数量将到达一个爆炸性顶点，任何概念性空间、社会互动都无法排遣，我们也会像老鼠一样切换“贤者模式”。但我仍然相信人类的智慧，相信我们能破解这个物种的终极困境，相信真挚的情感与道德的星空永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