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吴炳辉

多年前老舅从台湾来，在亲戚家聚会后，要到他曾经读书的小学校去，我告诉他，那里早已不是学校，全是住宅楼了，他笑着说：“去看看，去看看。”在路上他告诉我，常想到学校操场旁的几棵黄杨树：“那几棵树矮矮的，枝叶很密，叶片常青，小时候在学校里玩闹、打球，同学们身上出汗，会把外衣脱了放在树上，玩到天黑收拾书包回家，忙乱中常常穿错衣服，大个子的穿上小衣服，小个子的穿上大衣服，闹笑话；个子差不多的索性衣服换着穿，非常好玩。”他说：“在台湾时查过书，黄杨树又名千年矮、万年青，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学校的那几棵可能是灌木，很难长，如果还在，几十年时间，估计也长不了多高。”

路上正好遇到学校放学，十几个小学生上了我们乘的公交车，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有的孩子在说班级的事，有的在争论游戏积分，坐在我们前面的一个男孩子大声背起了乘法口诀：“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老舅的脸不再侧向窗外，也不再搭理我的话，只是看着那个孩子，那抑扬顿挫的稚嫩童声深深吸引了他。

到了那个地方，我喊老舅下车，他愣了一下才站起来。老舅和我在几座大楼间走走停停，他时而说这里应是原先学校的大门，这里应是老师办公的平房，这里应是操场和黄杨树，全是凭记忆指划，毫无蛛丝马迹可寻。见不到实物场景，我说：“这么多年了，变化太大了。”老舅站下来对我说：“我知道不好找，即便找到，也不会是原先的样子了。刚才在公交车上，那个孩子背的乘法口诀，已经让我回过那座学校，回过童年了。几十年来，只有那声音没有变，那声音还在。”自从那次老舅回台湾后，因为年纪太大，行动不便，就没有再回来，大前年秋天，表姐在电话里告知老舅因心脏病已在台北去世。

之后有一天下午，同事的女儿带着小女儿外出办事，顺便到我们办公室看她爸爸。那小女孩三岁，很神气，不但肯喊人，喊后还会加上说明。她妈说：“小文，喊爷爷。”她说：“爷爷，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她妈说：“喊叔叔。”她说：“叔叔，爸爸的弟弟叫叔叔。”有人说：“哎哟，小文很聪明嘛，这亲属称呼歌全会背吗？”这是小杂货店门口大白兔、喜羊羊等摇摆机经常唱的儿歌。小文不等妈妈发话，就用小童音背起来，爸爸的、妈妈的亲戚，所有的称呼，不仅背得有板有眼，每句还带着浓浓的奶香，沁人心脾。

再走过喧闹的大街小巷，看到那些摇摆机，我耳中就又响起小文背的甜美的亲属称呼，细细品味，不禁想到血缘天伦，家族家园，近处和远方的亲人亲情，经常走动或各自忙碌不太走动的、还健在的或已去世的亲眷，以及同学友朋，想到饱经沧桑的老舅，由此又想到那次最后的会面，想到那天在公交车里，年老体弱的他凝神倾听一个男孩背诵乘法口诀……宋朝高僧释正觉《偈颂七十八首其一》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风千里，不隔丝头。这些童声童音，还有老舅用家乡口音讲述黄杨树，应是点滴天籁自相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