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音

立秋之后，天气变得凉快起来，也到了将竹编凉席收纳的时候。

我打了盆热水，细细擦拭这张已用了三十多年的凉席。凉席红得发亮，这大概就是大家所说的包浆吧。人大都会喜新厌旧，殊不知有包浆的旧器物不仅越用越顺手，而且更通人性。

包浆本是古玩行业的专业术语，指文物表面由于长时间氧化形成的氧化层。“包浆”其实就是“光泽”，专指器物经过天长日久之后，在表面形成一层自然的光泽。瓷器、木器、玉器、铜器、牙雕、文玩、书画碑拓等都有包浆。

日前和一位好朋友喝茶聊天。他告诉我，每天坚持练书法，但只用一块普通并残破的砚台，却将自己祖上传下来的端砚视若珍宝，仔细收藏。

我摇摇头，不敢苟同，还给他摆事实，讲道理。我先生的外公祖上传下一把紫砂壶，通过壶上的包浆可以断定为清代中期的器物。传到先生的母亲手上时，她觉得用这么好的东西太浪费，便为壶配了一个红木底座，搁在博古架上，认为既是对宝贝的传承和尊重，又非常有面子。她平常就用玻璃杯泡茶喝，从没有动过使用紫砂壶的心思。

结果八年后的新春佳节，来家中拜年的客人牵着几个小孩，孩子在客厅里追逐打闹时，不小心撞到博古架，紫砂壶掉落摔坏。这可把我婆婆气得脸色发白，但也于事无补，这么好的紫砂壶自己一天都没有享受过，便殒于非命。事后，她总会说：“早晓得是这种结局，不如当初就不让它束之高阁，一直使用，用坏了不可惜，像这样也太不值当了。”

蔡澜先生听他的日本朋友讲过一个故事。老爷爷送给孙辈几件大师制作的瓷器，他的媳妇怕孩子失手打坏，就把它们收起来。爷爷知道后勃然大怒道：“凡是有形状的东西总会坏的。孩子从小开始不用好的东西，长大之后眼光就不够。”从此，他们家里都是用八千日元以上的东西来吃饭、喝茶。小孩子们也记得爷爷的教训：“那些都是身外物。”

这位爷爷真是说到了我心里，好东西不用，时间长了还是会坏，哪怕这辈子能保存完好，再往下呢？众所周知，台北故宫博物院有颗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其上有只栩栩如生的蝈蝈，又名螽斯，有多子多孙之意。珍藏这么多年，如今蝈蝈的触须已然断裂。

《朱子家训》开篇就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是要我们懂得去珍惜，因为每样东西都来之不易。而蔡澜先生听到的故事是莫惜身外物。我认为二者并不矛盾，物尽其用，使用时当心点，便可延长器物的寿命。虽然有命咸归死，每个有形的生命最终都会走向死亡，但用坏并不遗憾。况且还能在使用过程中形成美妙的包浆，何乐而不为之。

人生很短暂，生命更是无常。世人都习惯于将好东西封存收藏起来，日常只挑些不值钱的物件使用，甚至去用残坏破旧的器皿。佛家讲成住坏空，心爱之物保护得再好也难逃命数。物用为道，只要有颗敬畏之心，珍惜之情，东西便会越用越美，因为岁月会让它形成温润的包浆，醇厚迷人，就像阅历丰富的女人越老越有味道，越老越能包容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