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之雨
我家院落里,只能装下石榴红这一个话题。
这棵石榴树三年修行,一年亲情,一年盛果。没有桃、李、樱、杏、梨……春深深几许的哗众取宠,等它们繁花落尽,才和蔷薇、牡丹、月季、凌霄……相继亮相。
石榴花也被称为“五月花神”。
石榴花一旦开了,便一路开下去,枝叶如何密绿也掩不住榴花燃起的红焰,这枝已有青果悬垂,那枝依然榴花红俏。炸开的石榴花苞,花肚渐渐膨大,像小花瓶,等花瓶再大再圆时,花朵的红就被压进榴皮里,至此到衔华佩实。
喜欢石榴树,是从外孙的喜欢开始。老屋翻新,院落还没装修完,老婆便渴骥奔泉,在西墙下辟出一块土地,种些花草点缀。外孙怕姥姥把院落都占了,嚷嚷着要种棵石榴树。我拎着一瓶好酒,去前邻把一棵锄把粗细的石榴树请进院子。又按外孙的意愿,在窗前靠左,挖一个坑,土须用新土,水须用净水,种下的石榴树,是种下的一种情结。
没有比草木更热爱生命的物种了,不管是廊前檐下,还是山巅旷野。草木都有一种内在的风骨,在泥土里,用水做生命的脉搏和血液。以植物的方式,一寸一寸衍生。
石榴树也是。
终不负众望,石榴树第二年就长成了一棵醉人的花树,树如俏玉,举聚剪碎的胭脂做团,生鲜的大色艳,熨它不开,我执意没有让它结果,直到第四年,外孙嘴里数着,姥爷一个,姥姥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小姨一个,自己一个,妹妹两个,树上留下的果子,在这一年长成最爱,第五年呈现的情景,便是一幅画面了。
秋季累果悬挂。这棵石榴树确实很普通,在平静、安宁、柔软和坚硬的繁衍生命中,也确实长出和普通石榴树不一样的果子,个儿大,果儿匀,红彤彤,像被一色染料涂了。
看石榴,最宜隔着竹帘。白亮的正午院子,洞彻的月地,让竹帘虚虚地切了。榴花的红,切不开,朦胧地撞进竹帘之后的屋子,撞进屋子之中的眼睛,红的腌心,丹渍肺腑。
集市上,石榴是按个卖的,五元,三元,按个大丑俊。这棵树上的石榴,都被做了馈赠,一个就是一份的厚礼。置于大人手里,果盘上摆着。给了孩子,摸着玩儿,抱着睡。终归,舍不得吃。
第六年春天的院落里,几茎野菜率先抬起头,看了一冬的枯萎和萧败,当有一抹绿意侵入眼眸,我禁不住的感叹和欢喜。想到这棵石榴树,很快成为香艳的灯盏,点亮小院。春风往深里吹,那草,那树,那苗,哗啦啦绿意盈怀,这棵石榴树还是干巴巴一副傲骨凛然的样子。果是甜石榴,我心里却是万般凄苦了。
这是一个梦,做得好沉实,它一觉下去再也没有醒来,我想,即使春风吹它不醒,那惊雷呢?暴雨呢?我等了它两年,我无力抒情,它失信了,没有秉着草木精神,把自己站成一株人间草木。
但我并没放弃,一直在记忆里缠绕,它是外孙最美年华里最美的相遇,是我纷繁喧哗里的一方安暖,虽然摇曳不在,却柔情依然。
到了种南瓜的季节,老婆拿着锄头,在院里寻寻觅觅,终于在属于那棵石榴树的疆土上,刨了个坑,丢下几粒种子,绿油油的藤蔓拉长了岁月。
我在等秋深。期待长出的南瓜颜色里,有一个是石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