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高小琪
“传统戏曲”应当是这两天最热门的关键词之一了。知名艺术家一声怒问,在平静无澜的戏曲界惊起了不小的风浪。
我曾经聆听过一堂关于戏曲传承发展工作的讲座。主讲人在台上抱怨,全国三百六十几个戏曲种类,除了京剧、昆曲、黄梅戏还能勉强存活,几乎都面临缺人、缺钱、缺传承、缺舞台的消亡困境。
我也曾坐在台下看过锡剧、淮剧、梆子戏等演出,不说新编题材无人问津,就算是最热门的选段,最火的角儿,坐在台下的观众都已是两鬓斑白了。不难想象,再过十年,这批观众和演员同步老去,台上谁人演,台下谁人听?
于是,大部分的戏班子,都只能靠新编戏补贴、唱唱红白喜事甚至在茶社里唱堂会来维持温饱,曾经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的景象再不复存。
实际上,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趋势。过去2亿年以来,每百年就有90种脊椎动物、4种高等植物灭绝,气候由干变湿,耐旱植物便失去生存土壤;温度由低升高,极地动物便遭遇水土不服;社会步入快节奏、高运转、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传统文化便很难适应当下受众需求。
这是物种进化、社会发展的基本原理,戏曲如是,民俗如是,西方古典音乐亦如是。
东京爱乐乐团听众的平均年龄为60.7岁,意大利管弦乐团听众的平均年龄达到65岁,而“美国五大交响乐团”之一的克利夫兰管弦乐团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甚至推出了18岁以下免费、青年观众打折的活动,才勉强将25岁以下观众比例提升到了20%。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上海昆剧团曾发起过“昆剧进校园”活动,在某校演出时,还没演到一半观众就开始悄悄退场,主办方不得不把大门反锁了,结果学生翻窗逃了出去。
就连鲁迅,也在《社戏》里忍不住吐槽,说那位坐下唱的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终于熬不住了,怕她会唱到天明还不完”,于是只好赶紧退场,在回程的路上还“架起橹,骂着老旦”。
你看,不精彩、不直观、慢节奏,是当下的年轻人对传统文化最大的诟病。只要解决这个问题,传统文化完全有可能大放异彩,重焕新生。
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在巴洛克时期,西方古典音乐就已经呈现“下里巴人”的面貌了,观众可以站着看、可以随时鼓掌,甚至还可以在歌唱家飙完高音后往台上扔鲜花或者扔鸡蛋,坐在台下喝茶等等。而去年浙江丽水的一场“婺戏”,唱到乞讨段落,台下观众把鸡鸭鱼肉甚至大把的钞票往台上扔,一时登上了抖音热门。
上周有幸再度欣赏了一场金承志与彩虹合唱团的音乐会。彩虹是业界的一朵“奇葩”,严肃音乐太枯燥,作者便将当下流行的题材、价值观、音乐形式统统揉进合唱;演出内容太晦涩,指挥便全程充当主持人和“脱口秀演员”,每一首歌开始前都将立意、创作心境与情绪表达解释给观众听,再用超大字体将歌词打在巨幕上,生怕观众听不懂;合唱形式不精彩,于是团员们把彩带、呼啦圈、花球都扔到台上,最后甚至邀请全场观众一起“蹦迪”,掀翻了高雅神圣的音乐厅的屋顶。
曾经靠锁门来留住观众的昆曲,这两年与腾讯网游《王者荣耀》联合制作了名为《游园惊梦》的动画,在年轻人中具有极高影响力的B站“拜年祭”活动,也推出了古典昆曲元素与动漫跨界融合的歌曲《繁华唱遍》,并邀请了国内最著名的二次元歌手洛天依主唱,点击量达到4035万,弹幕144.9万。
而《北京一夜》里惊鸿一瞥的京剧唱段,《身骑白马》中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大圣归来》里令人瞠目的妖王脸谱,甚至在开心麻花的话剧里一段美轮美奂的猴王独舞,也无不彰显着传统文化强劲而勃发的生命力。
观众是所有艺术形式存活的唯一土壤。一切文化都应当为受众服务、为故事内核服务、为价值输出服务,万不要拘泥于“原汁原味”“曲高和寡”,不拥抱观众,转身就要拥抱灭亡。倒不如在行将就木的枯藤之上,嫁接一株活跃旺盛的嫩植,再生出的即便不是原枝,也会尽量保有相同的花色、纹路与气味,何乐而不为之?
凤凰涅槃,须得脱胎换骨,抱残守缺,惟有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