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周竹生
作为南方人,尤其是鱼米之乡、江南水乡的南方人,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们对水稻情有独钟,爱在心头,对于香喷喷的大米饭当命当宝,稀罕得不得了。
而对于大麦小麦似乎就不那么挂在嘴边、记在心头、当作亲闺女亲儿子那般在乎、那般喜爱了。至多被面食一族吃面的时候在嘴边拖一拖,吃馒头包子的时候在嘴里咬一咬。他们拖的和咬的已经是过多过浓的浇头菜馅和调味料的滋味,已经远离麦香原味十万八千里。
更多的人则是离得更远,似乎一生一世都不闻不问麦香味。这不是大炉膛子里出来的烧饼的香味,烘焙坊烤箱里出来的面包的香味,沸水冲泡以后的麦片的香味,而是田野上从麦垄里飘出的麦子还没有成熟、成熟了还没有粉碎食用的麦香原味。
一种是麦苗青葱时期的奶香味,春闻麦苗,青涩的味。
雨水过后,田野里成片的绿是无数棵麦苗涂绿的。“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何物最先知,虚庭草争出。”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春雨后》,我想改动一个字,改草为苗,当然这里专指青青麦苗。惊蛰以后,小麦起身。春分以后,小麦拔节。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时节,麦田里起伏的碧浪是绝胜烟柳的最美春好处。走在麦田边,天之蓝,蓝莹莹,地之绿,绿油油,碧浪轻轻涌动,有一种在海南岛陵水碧海边散步万里澄澈的喜悦。
早晨的晨雾和朝露给麦苗洗脸打扮。中午时分,阳光灿烂,把晨雾朝露披盖在麦苗脸上的面纱全部揭开,麦苗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纯净的孩儿脸,不但散发着晶莹的光泽,还散发着伴随翡翠般麦苗叶上光芒闪耀的阳光弥散的淡雅清香,似草似花,似有似无,信有即有,信无即无。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农夫相信有。阳光下的干爽的清香,带来了媲美森林氧吧的纯净新鲜的空气。在这里,有麦苗草原,任何的清新剂、清香剂、化湿器,都不要。到这里来走走,坐坐,慢慢地走,细细地看,轻轻地闻,浅呼吸,深呼吸,把心扉打开,对心肺做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洗。
一种是麦子黄金年代的饭香味,夏闻麦粒,成熟的味。
相比水稻只要三四个月100多天的生长期,小麦的生长孕育好比十月怀胎,差不多300天,历经播种、出苗、分蘖、越冬、返青、起身、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灌浆、成熟等12个阶段。
历经秋冬春夏,伴随过风霜雪雨。秋风秋雨中落地,看到过雪花飞舞,听到过寒风呼啸,经历过彻骨之寒,也感受过春风扑面,春意盎然,抵抗过暴风骤雨,赤日炎炎中晒熟。
吸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小小麦子,拔得头筹。初春仲春暮春,麦苗和柳叶一样轻歌曼舞。麦子吸进了春天里百草的味,闻过了百花的香,一月梅,二月兰,三月桃李,四月杏,五月石榴,六月荷。 挨得最近,闻的最多的是油菜花,产生了习相远、性相近的效果。听过春天里百鸟的和鸣,有鸣翠柳的黄鹂,有恰恰啼的娇莺,有深山闻的鹧鸪,也有叫喳喳的喜鹊,这是任何一种农作物都无法享受的。
和听音乐产的牛奶,看电影长的牛肉相比,麦子没有这种奢侈的待遇,但是大自然赐予了麦子黄金般的珍爱,充足的阳光一天天地在镀金,给它从麦秆麦穗到麦粒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小满以后,小麦粒满,芒种时节,收割小麦。当麦田的南海绿浪翻滚成黄河波涛黄海波涌,陇头大小麦青黄,这个时候的麦香就会随着黄河浪东海波散发。
原味麦香,甜甜淡淡,农夫闻得到。“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麦客闻得到。对于他们来说,麦香就好比三四月的紫云英、荔枝花,五月的槐花菜花吸引着蜜蜂,他们闻香而至,挥镰割麦。我们闻得到。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小时候在农村,麦黄季节,我们在麦田里闻饱。大太阳炙烤着麦田,饥饿的我们似乎闻到了麦子烘烤的香味,使劲地张开鼻孔闻,张口大口吸。
收割脱粒扬晒,灌进瓮坛,太阳余温尚在的麦香随着热气灌进鼻翼。麦香真香,无论是青青的麦苗还是成熟的麦子,跨越季节的麦香,那么长久,那么隽永,那么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