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孙建远
乡村裁缝现在看是一个已消失了的职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家乡高桥,这却是相当令人羡慕、受人尊重的行当,“学裁缝”是当年乡间最热门的技能,受到不少人尤其是女孩子的欢迎,因为这是个细活,干净而有脸面。
当年裁缝上门做衣服是按天收费,我读小学时裁缝上门干一天活工钱大概在五六毛钱,我母亲那时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挣一个工分是二毛几,当时工分最高的是高桥亨四生产队,他们生产队因卖地皮建丹徒县皮毛厂,厂里每年会补贴生产队一笔钱,大概该生产队的一个工分值四毛几,已很让其他生产队羡慕了,而裁缝师傅可以从秋收后一直做到大年三十晚上,所以他们的收入要远高过单纯的乡下种田人。
每年腊月,在这一年收成还不错的人家,都要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给一家老小做新衣,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从棉袄到棉裤,从冬装到夏衣,无所不包。裁缝的出现往往预示着这家人有喜事,有女儿要出嫁,需要备嫁妆;有人过大寿要做新衣等等,如果你频频看见裁缝劳作的身影在左邻右舍出现,就一定预示着一年当中重要节日的来临:家家户户都忙着请裁缝做新衣,好穿着新衣迎新年,这段时间也是裁缝最忙的日子,师傅们一般会不停地忙到大年三十。
当时农村里的人家都节省,请一次裁缝像办件大事。要算好够做整整一天或两天的活,女人们会把积攒很久的钱拿出来,相约上街去扯好心仪已久的布料,或者整理衣柜,把平常过节别人当礼物送来,并且珍藏了很久带着浓郁樟脑丸味的布料备好,男人则忙着当天清晨上街去打肉买菜,布料大都是些卡其布、的确良之类,春节前偶尔会有一些缎子棉袄。主家买好布料后,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做,管中、晚两顿饭,再按天算工钱。
在农村手艺人中,裁缝师傅算比较辛苦的,通常在家吃过早饭后便早早来到雇主家,在雇主家卸下几块门板搭起简易的工作台,天气好时一般就在屋外大门口屋檐下工作,因为屋外光线好,天冷了就移到屋内,由于光线不好往往要开灯,这在以前的农村真是奢侈行为了,但一年就这么一次,主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裁缝师傅中午在雇主家吃午饭,接着工作不午休,遇到冬天白天短,还得抓紧时间,到天快黑时,就得结束一天工作,谢绝雇主的挽留,回自家去,而没有做完的活计等第二天再来干,这便是乡村裁缝师傅们的工作日程。
我的外婆当年就是一名土生土长的高桥本地裁缝师,小时候听我母亲讲:她童年时吃了很多苦,从小被当作童养媳嫁到三洲村陶小圩时,就开始跟人学着做衣服,走村串巷,吃百家饭,做百家衣。因此手艺精湛,即使上了年纪仍耳不聋、眼不花,照样穿针引线,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在上个世纪,其生意曾十分红火,请她做衣服的人也特多。一件破损的衣服,经她巧手加工后,如果不细瞧,难以发现上面的补丁。于是村里人常找她缝补,她也因此成了知名人物。
请她这样名声响的裁缝,要提前排队,她有时忙得连家里都顾不过来。童年时我常看见外婆活跃在我们“三洲村”那带,外婆通常会提前跟主家了解你家总共有多少活,比如说几件衣服、几条裤子,大人小孩有多少,然后以此判定到底是做一天、一天半还是两天,并以此确定何时开始下家,能一天做完的活绝对不会拖成一天半,这也是她获得好名声的原因之一。
那时我家几乎每年都会请外婆到家里来做过年新衣,也做一点别的衣服,时间并不长,最多也就一两天,小孩子们都喜欢穿新衣,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很兴奋:因为一来有新衣穿了,二来可以吃到平时难以吃到的饭菜。外婆来我家做衣服时,母亲一般总会烧些荤菜,通常都会准备一碗红烧肉、一盘炒鸡蛋、一碗烧豆腐,外加些地里长的蔬菜,尽管爸妈不让我和弟弟与外婆同桌吃饭,都热情地招呼外婆吃,但肉和鸡蛋外婆通常只会象征性地用筷子夹一下,大部分菜都被慈祥的外婆站起来夹到了已猴急了的我和弟弟的碗里。
外婆很喜欢我们这些小孩子,为人也很活泼风趣。有一回她对我说:“看上去你很乖呀,到时候你做我的徒弟好不好?”我听了她的夸奖很是受用,听说她要收我为徒,我想都没想就直点头,心里说:要是当了外婆的徒弟,以后自己就是裁缝师傅,想做什么样的新衣服就能做出什么样的新衣服,这样的好事,还用想吗?
终究我还是没有成为外婆的徒弟,有时想想,自己如此一个笨拙的人,恐怕也不能成为一个像外婆那样心灵手巧的裁缝师傅。很遗憾,外婆已于前年安静地辞世,终年88岁,她的一手裁缝手艺没有传人,只留下了一把曾伴随她一生的粗重铜熨斗。
作者自述
孙建远 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中国城乡金融报》《镇江日报》《京江晚报》《现代金融》等媒体及公众号发表,现供职于农行镇江新区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