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市第一人民医院建院100周年，这所医院最初的名字叫镇江基督医院，由美国基督教南长老会设立。市民张先生有两张老担保书，可以反映当时的医院状况和社会背景。

老担保书很少见

两张老担保书尺寸相同，长20.2厘米，宽12厘米。先看第一张（图1）：“立保证书人（店东姓名）（唐金泉），今担保（病人姓名）（王振芳），身患（腹部膨胀）病症愿入基督医院医治，倘病人中途发生意外危险，以及欠缴住院费及医药费等事，悉归保证人负责偿还清楚，决不藉其他任何理由希图延缓，并自愿放弃先诉抗辩权，恐口无凭愿立此据为证，基督医院存照。立保证书人（店东亲笔签名和正式店戳）（唐金泉），地址（大西路小闸口对过六五六号），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十）月（十二）日。”唐金泉名下还有店戳：“四美字号”。“四美”到底卖什么？张先生怀疑可能是酱园，因为扬州有家老字号叫“四美酱园”，怀疑是它的代售点。

再看第二张（图2），“立保证书人（店东姓名）（吴瑞富），今担保（病人姓名）（龙毛孩子），身患病症愿入基督医院医治，倘病人中途发生意外危险，以及欠缴住院费及医药费等事，悉归保证人负责偿还清楚，决不藉其他任何理由希图延缓，并自愿放弃先诉抗辩权，恐口无凭愿立此据为证，基督医院存照。立保证书人（店东亲笔签名盖正式店戳）（吴瑞富），地址（大西路九十八号），中华民国（）年（十）月（二十九）日。”下方盖三枚戳，两枚姓名戳“吴瑞富印”，一枚店戳“镇泰瑞记烟号”。

担保书是担保人为被担保人进行担保而写下的协议书，具有一定法律效力，有些还约定了担保人的担保责任。具体到这两张医院担保书，至少有两个功能：首先是医疗费用担保证明，可以保障医院的经济利益不受损害；其次是一份医院免责书，即知情同意书，即患者表示了解医疗风险并自愿进行治疗的书面证明，将医院的风险降到最低。

民国的医疗环境

从现在的角度看，民国时期的医生问诊可能更像一种社会工作：病人到医院来看病比现在要隆重得多，医生会了解病人的病情和家庭经济状况。能不能交费？能交多少？再考虑与之匹配的治疗方案和实施步骤。特别是对西医而言，有不少是急病、重病，有的医院了解病人家庭情况后，对经济上有困难的病人，还会根据情况适当减免一些费用。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期，镇江基督医院成立。这所医院隶属美国基督教南长老会驻上海差会领导，该会负责支付医院内美籍职员薪金和人员调动，并给医院少量津贴，但它仍是一所需要自负盈亏的医疗机构。因此，医疗费能否按时支付是院方关注的核心。

对此，我们可以从两张医院担保书中看出端倪：担保书上有两处提到“店东”，一处是“店东姓名”，另一处是“店东亲笔签名”。“店东”指旧时商店或旅店的主人，换句话说，当时只有店东才有资格成为患者的担保人。同时，担保书还要求“盖正式店戳”，这意味着一种双保险措施，实际上是将店家资产作为还款担保。

比如第一张担保书中提及的“腹部膨胀”，可能是指长时间的肝脏病变，肝脾肾三脏的功能失调，最终导致气滞、血瘀，水停在腹部，形成以腹胀大如鼓、腹壁青筋暴露为典型表现的病症，而“膨胀病”现代医学称为肝硬化腹水。由此，这张担保书可能具备了现在的“手术承诺书”和“病危通知书”的双重功效。张先生认为，一般的小毛小病不会写这种担保书，应该是大病重病才要担保。所以当时普通百姓如果不和有实力的店家搞好关系，连看大病都成问题，这或许是当时镇江民众面临的一个社会现实。

报关单上的字迹

无独有偶，近日张先生在网上找到一件报关单（图3），上面竟有“镇江基督医院”的大名。报关单长25厘米，宽14.4厘米，下部残损。右侧为“兹代报（邮包）轮运往（新浦监场医院、镇江基督医院）埠”，中间为表格，从上至下条目为“每吨水脚、每件尺码、货名、件数、重量、水脚、车力、扛力、代外费、手续费、驳力、打包、代保水险”，表格后注明“共计（人民币壹万贰仟元正），（华美）宝号台核，民国卅、年、月、日”，左下角落款“上海永利报关运输行，山东中路一二八弄”。此外，报关单上还有三枚戳：左下角一枚电话戳“电话九四一六九号”，左侧一枚日期戳“MAY 11 1950”，背后一枚“印花税讫”戳。且这枚税票是面值“壹角”的“中华民国印花税票”，加字改为“限上海市用、人民币伍拾圆”。

报关单货名为“西药等”，原来它是一张延用民国报关单的解放初期单据，时间是1950年5月11日，当时已使用人民币结算。回溯镇江基督医院历史：1949年4月23日，镇江解放，美国教会不再向医院提供经费，医院经济发生困难；1950年8月，美国教会聘中国人张志清为院长；1951年，在上海召开的“苏南区接受外资津贴的教会医院”会议上，张志清及工会人员代表医院职工提议基督医院由政府接管，同年6月9日，华东军区后勤卫生部第三后方医院奉命接管镇江基督医院。

可以说，报关单记录了镇江基督医院的最后一段时光。张先生认为，新中国成立初期，镇江基督医院的药品采购很可能沿用民国时期的渠道。“华美宝号”什么来头？熟悉民国上海西药业的人都清楚，它就是华美大药房，系上海滩知名西药房，从那里进货品质是有保障的。

教会医院的长处

记者注意到，镇江基督医院由美国基督教南长老会设立，长老会是世界上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基督新教派别。回望近代基督新教在苏南的传播史有助于对教会医院的理解：1858年《天津条约》签订后，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内地传教合法化，大批基督新教传教士涌入苏南地区布道。当然，基督新教的传播并非一帆风顺。传教之初，受太平天国战争及民众反教情绪影响，苏南传教事业举步维艰。传教士及时调整传教策略，大力兴办教育、医疗、慈善等社会公益事业，逐渐摆脱困境。迈入民国时期，民国历届政府对基督新教大体持开明态度，基督新教迎来了发展期。

民国时期，医院的医疗水平与现在是天壤之别。即使有钱的巨富，也买不来先进的医疗条件，因为根本就没有。民国的医院有几种类型：一类是具有教会背景的医院，一类是民间带有一定慈善性质的医院，还有一类是政府公立医院。相对来说，一般政府公立医院条件最好；其次便是教会医院，而且就仪器设备和西药质量来说，或许还高于前者，因为这些设备和西药绝大部分是从外国进口，这应该就是教会医院的长处了。

同时，教会还会不定期委派专业人士管理医院：比如筹建镇江基督医院的是一位叫孟亨利的外科医生，他被美国教会从潮州府辖地汕头埠派遣到镇江，他也成为了医院首任院长； 1923年底病房大楼落成，教会又派了一名叫德养和的美籍护士来院掌管护理和财务；之后，美籍外科医生林厚培来院接替孟亨利成为第二任院长……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大大提升了医院管理水平和医疗水准。美国基督教南长老会及其创建的基督医院对镇埠医疗事业所作的贡献，镇江人永远不会忘记。

医院担保书属于民间文契的一种，它反映了近代镇江医疗机构的管理制度。当时，这是教会医院“入乡随俗”的一种表现形式；现在，我们可以体悟这张纸背后隐含的社会环境。这种建立在传统人际关系上的信用担保制度，虽然已经不带有强制性，但在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竺捷）

图：竺捷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