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3月14日
第013版:天涯

高昌佛迹

高昌故城前的玄奘法师铜像

西南大佛寺大殿残墙

西南大佛寺 中心塔殿

高昌故城遗址一隅

西南大佛寺讲经堂

可汗堡高塔

高昌故城遗址一隅

文/图 范勇

当玄奘回头再看一眼高昌西门高大巍峨的敌楼时,莫名地,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虽然和他的结拜御兄麴文泰约定,从天竺取经返程时,要在高昌国弘法三年,但他真的还能回到这里吗?

对于站在城门口为玄奘送行的高昌王麴文泰而言,内心同样有着隐隐的不安,刚才和玄奘抱头痛哭,“伤离之声振动郊邑”,如果只是暂时的告别,又何必哭成生离死别呢?

一切皆有定数,但定数永远躲在无常的背后。

在高昌国的两个月里,玄奘法师遇到的凶险并不亚于此前在白龙堆沙漠经历过的九死一生,只不过,这一次遇到的不是生理上的危险,而是精神上的。

高昌是一个极度礼佛的国家,国王麴文泰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当他见到玄奘这位东土来的高僧时,竭尽敬仰之情,“自闻师名,喜忘寝食”,对他而言,玄奘如同稀世珍宝般的存在。既是宝物,自然希望能专有、独藏。于是,麴文泰想封玄奘为国师,作为高昌的精神领袖,永留高昌。这样的条件,一般人都无法拒绝,但玄奘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坚决。

麴文泰留下玄奘的决心,坚如磐石,而玄奘决意西行的执著,恒如日月。一再挽留无果后,麴文泰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给出了玄奘两条路,一,留在高昌;二,遣返大唐。要知道,依照大唐律法,个人不经批准,严禁出境,违者严惩。玄奘恰恰就是偷渡出境的。

至于《西游记》里,唐僧和唐太宗结为兄弟,并受太宗之托前往天竺国取经,完全是附会之说,不足采信。

面对麴文泰咄咄逼人的威胁,玄奘做出了一个让麴文泰所料不及的举措——绝食。绝食前,他给麴文泰撂下了这样两句话:

玄奘来者为乎大法,今逢为障,只可骨被王留,识神未必留也。

短短数语,透出了无尽的悲哀和决绝。绝食三天后,麴文泰屈服了,垂泪叩首谢罪,并和玄奘在佛祖像前结为兄弟,全力支持法师西行求法。麴文泰不仅为玄奘准备了充足的物资钱财,还亲自为他剃度了四位弟子,配备了二十五位随从。由此看来,麴文泰还算是一个明事达理的君王,同时也说明高昌国的佛教氛围是非常浓厚的。

那天早晨,我们一行早早来到这片游客罕至的历史废墟,意欲在晨风中,独享其静,尽情抒发怀古之幽思。我们想当然地以为我们是今天第一批游客,也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批游客。确实,遗址公园门口的停车场上,除了我们的车,再没有任何车辆。但一位维吾尔族保安告诉我们,在我们到达之前,有一批日本游客刚刚离开,这让我有点沮丧。

“以前嘛,只有很少日本游客来,”那位皮肤黝黑,笑容敦厚的保安用并不纯熟的普通话说:“最近几年嘛,来参观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了。”

“是因为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更出名了吧?”我问道。

“这个嘛,应该是现在的交通更方便了,设施也完善了,还有嘛,管理跟上了。”说着,他正了正帽檐。

确实,西域历史和文明的研究,一直以来西方和日本都走在我们的前面,国内真正研究西域的学者屈指可数,且大多都奉国外的研究成果为圭臬。这不得不说是件令国人汗颜的事情。

高昌故城坐落在木头沟河的河边,北倚火焰山,来自天山博格达峰的融雪给木头沟河带来充沛的水量,河流自北向南,横穿火焰山,在火焰山赭红色的山体中喷薄而出,把河谷冲积成一个生机勃勃的绿洲,这里自古就是一个适宜人类定居的地方。

和中原王朝的都城相比,高昌故城的周长仅五公里多,规模不算大,但从残存的城墙、城门、马面、瓮城,以及城中的里坊、街巷、官府、商肆、民宅、寺庙等遗址中,我们依旧能感受到都城的气派,其形制亦类似于中原王朝的都城,宛如一个缩小版的唐长安城。整座城池分外城、内城和宫城,毕竟,高昌国在西域一直都是一个大国。当然,说高昌是个大国,那是和其他诸如楼兰、焉耆、龟兹、于阗等小国比较而言。

通常我们说汉唐时的西域有三十六国,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统计的。从公元前四世纪到公元七世纪,西域先后出现过的国家远不止三十六个,或许这只是个虚指。高昌在西域国家里算是比较大的一个国家,而且高昌国还有一个区别于其他西域诸国的特点:除了第一代高昌是由匈奴沮渠氏建立的外,后来的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及麴氏高昌都是汉人政权,这在西域诸国中是绝无仅有的,高昌故地从汉武帝时期就有汉军在此屯田,这些高昌汉人当是屯田军的后裔吧?

四姓高昌国,尤以麴氏高昌的存续时间最长,国祚长达150年。高昌国笃信佛教,国内寺庙数百,僧伽数千,著名的吐谷沟石窟和柏孜克里克石窟就兴盛于高昌国时期。而其都城,也就是今天的高昌故城所在,更是伽蓝林立,梵音四绕。

高昌建国之初,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一直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对象,它先后臣服于柔然、匈奴、铁勒、突厥。为了长治久安计,麴氏高昌的开国国君麴伯雅采取了和汉初一样的“和亲”政策,迎娶西突厥可汗的女儿为妻。麴伯雅驾崩后,大宝传其子麴文泰,此时的中原已是大唐初建之时,尽管高昌国朝臣都力主归附大唐,但令人费解的是,在大唐和突厥的权衡中,麴文泰最终选择了依附突厥。这也是唐太宗在公元640年令大将侯君集率兵灭掉高昌的主要原因。

思及于此,我想到了张雄,这位麴文泰的兵部侍郎。

张雄是个悲剧式的人物,这位曾为高昌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一直主张归附大唐,但遭到了麴文泰的质疑和冷落,最后郁郁而死。在新疆博物馆里,我面对着张雄的干尸,面对他因长期戎马生涯而造成的畸形的双腿,感喟又唏嘘。

高昌故城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遗址保护自然是重中之重,所以,游客已无法在遗址内自由徜徉,随意走动,只能按照固定的线路,坐在专门的电瓶车里,逐点参观。

沿着栈道,在故城单调的黄色里穿行,四周都是残垣断壁,了无生机,但城市的模样依稀可辨,街衢通达,舍肆比肩,院落相邻,你可以想象当年物泰民阜、商旅繁荣的盛景。

城内最恢弘的建筑,除了宫室外,当属佛教寺庙了,其中以西南大佛寺的规模最大,其山门、庭院、讲经塔、讲经堂、大殿、僧房等建筑清晰可辨,穹隆顶的讲经堂最为奇特,这是座纯土坯垒砌成的建筑,部分帆拱依旧保存完好,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建筑奇迹。我想,当年玄奘法师应该就在这里弘法的吧?

公元840年,逃亡的回鹘人的一支从漠北的大草原迁徙至今高昌地区,形成了后来的回鹘高昌的主体族群。另一支迁至河西走廊,成了今天的裕固族。而第三支回鹘迁徙队伍一直向西,越过葱岭,来到了中亚地区,建立了著名的喀喇汗国。

回鹘高昌时期,佛教依旧兴盛,虽然在西迁之初,回鹘人主要信奉的是来自古波斯的摩尼教和原始的萨满教,但后来移教改宗,奉佛教为国教。

高昌回鹘佛教艺术造诣极高,离此地不远的柏孜克里克石窟、吐峪沟石窟,以及此前我们参观的北庭回鹘佛寺就是重要的例证。这里佛寺的造像和壁画虽仅余残迹,但透露出的艺术风格和造诣足以证明:回鹘高昌的文明高度,远超我们的想象。

据史书记载,高昌故城因为“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因此而得城名,但是,高昌故城明明坐落在火焰山下的一片河谷绿洲里,人庶昌盛兴许是的,但何来地势高敞之说呢?这令人费解。

从遗址中的可汗堡远眺,远处的火焰山因为扬沙和飞尘,已经分辨不出原本如火焰般赭红的山体,山色就像刚灭了火的柴堆,一片灰黑和颓废。山的那一边的一处断崖上,有我向往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

置身故城之中,面对着满目的苍凉,我努力勾勒着古城当年的辉煌。如果静心聆听,也许还能听到从大佛寺的讲经堂里传出的玄奘朗朗的偈声: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2022-03-14 3 3 京江晚报 content_185914.html 1 3 高昌佛迹 /enpproperty-->